于術躺在床上,看着外邊黢黑黢黑的夜幕,回想起昨晚和白天的見聞,心裡不自覺發冷。
江禹頂着沒擦幹濕漉漉的頭發進了房間。
“你确定叔婆八十多?”
于術正盯着窗戶出神,江禹進屋沒聲突然開口把他吓了一跳,躺床上的身子猛地抖了下。
“嗯,是八十多。又問這個做什麼,你白天不是問過了嗎。”于術坐起身和江禹四目相對。
“你扶她的時候沒感覺到骨齡?”江禹理直氣壯反問。
于術雖然是個醫生也知道骨齡,但骨齡需要機器測試,要是他随手一摸就知道骨齡那還得了。于術道:“那你覺得她多大了?”
“六十多。”
六十多?
不可能啊,叔婆臉上密密麻麻的皺紋,渾濁的眼珠子,和渾身的病痛,種種迹象都讓她看起來完全不像六十多。但如果叔婆真是六十多,那她跟九十六的叔公小則差了二十幾歲,多則三十多歲,相差一大輪年紀,都能當父女了。
于術越想越覺得不可能,然而他看江禹臉色認真,心裡不禁生出一絲懷疑。
“她多半知道些什麼。”江禹見于術半信半疑,就把話題駛向另外一邊。
于術幾乎瞬間反應過來江禹的意思。
自從叔公提到張伯開始,叔婆就異常安靜,那種附和像是在表演,直到離開房間送他們走遠了,她才卸下僞裝,說反常的話。
于術有個猜測,叔婆應該是知道些更詳細有用的消息,但出于擔憂顧慮沒法暢所欲言,迫于無奈才選擇掩飾。
叔婆存心隐瞞,他們也沒辦法逼她開口坦白,畢竟他們不是公安機關,沒有私自審訊他人的權力。
“我找機會多跟她聊聊,或許能問出些話。”于術道。
江禹不解道:“不能直接問?”
于術迅速皺了下眉然後神色恢複如常,想到江禹這麼年輕的道士,估計很小就跟着師傅學習比較少接觸社會也能理解。
“當然可以。但問是我們的事,答是叔婆的事,我們直接問而叔婆心裡有芥蒂不想說,我們也隻能幹瞪眼沒辦法不是。”于術耐心解釋,他們現在雖然不熟但也算朋友,而且江禹還能幫他,關系處理好些總沒壞處的。
江禹沒接話,冷冷地點了下頭。
倆人結束了話題,想睡又睡不着,于是轉而圍繞着張伯跟老宅的筆記本為基礎,在各自腦海裡整理少得可憐的線索。
“咚。”
“大晚上的誰啊?!”李彩蓮提高音量沖敲門的人問話。她就是于術剛回家時陰陽怪氣,說于術沒幫她留意醫院招護士那位阿姨。
門外的人沒應聲。
“咚。”
李彩蓮在看電視被打擾本就有些不悅,問了是誰又不說話,讓她的不悅聚攏成了不耐煩。
她的丈夫前些年上山出了意外摔成植物人住醫院,兒子在鎮上工作,家裡平時就她一個人,而且她前段時間因為醫院裁員,她下崗了沒工作,被迫在家裡呆着肚子憋了一大泡怨氣。
敲門聲就像一個針,在膨脹的氣泡表面來回摩擦試探。
她嘟囔着地穿好拖鞋起身,她倒要看看是誰家小孩兒那麼調皮,晚上敲她家門玩。
“咚。”
門又響了一下。
李彩蓮拽開門的瞬間,冷風劈頭蓋臉撲來,吹得她一哆嗦。
她搓了搓手臂掃視了一遍空蕩蕩的門口,以為敲門的人躲起來了,就往外走了幾步,但屋外隻有路燈的光線和幾聲蟲鳴,壓根沒見到人影!
就說嘛,肯定是哪家小屁孩晚上跑出來玩惡作劇。她惡狠狠地呸了一聲排解郁悶煩躁,又沖着門口的花壇吐了口唾液才把門關上。
李彩蓮回屋已經沒什麼心情繼續看劇了,幹脆關了電視回房間睡覺。
熄燈的房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她閉上眼睛醞釀睡意,但那陣風在她身上播下的寒意還沒清除幹淨,她聽着自己的呼吸深在房間回蕩,感受順着脊背從下往上鑽的刺撓。
下一秒,冷冰冰皺巴巴的手,貼上她的耳垂,濕滑的指腹摩挲着她那金花耳環。
慢慢捂住她的嘴巴,她想掙紮呼救,可張嘴就被灌滿了不知從何處湧出的水,無法呼吸。
于術昨晚睡得還不錯,睜眼看到江禹踢開被子,睡衣卷起來露出的小腹上有好幾處疤痕,有利器所傷的,燒傷的,還有被抓傷的。而那些傷疤明顯是沒經過醫療手段處理,全是随時間自然愈合的,于術光看就想象到了那種痛苦,不由得出蹙起眉頭。
他想讓江禹多睡一會兒,就輕手輕腳自個兒下樓了。
村子幾百戶人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有狀況或動靜還是很顯眼的。于術出院子去靈堂的幾步路,就看見幾個穿着公安服裝的人在急匆匆趕路。
“哥,你醒了正好,過去幫個忙。”于桓從靈堂出來,指着那幾個警察道。
于術愣了一下,公安辦案他能幫上什麼忙,去了頂多是個吃瓜的群衆,混在人堆裡眼神助攻。
“蓮姨出事了,你去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于術倒吸了一口氣,鍍上了清晨柔光的睫毛如蝴蝶振翅般顫了幾下,他身體僵住了,視線在于桓和公安人員之間梭巡時,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鍵,過了一會兒才穩定住視線的焦點,不可置信地看着公安人員的背影。
他的心髒有點又麻又悶,雖然那是個說話怪裡怪氣的親戚,但前些天還活蹦亂跳好端端的人就這樣不聲不響走了,在死亡的噩耗之前,口角上的矛盾變得那麼小。
“我跟他一起去吧。”
江禹換了身運動裝,剛洗漱完的頭發還有點亂,沒抹幹的水珠閃着細碎的光亮,沿着臉頰滑到下颚線。
“行,那就麻煩江先生了。”
如果是無能為力的正常離世或者醫學手段無法起效的病痛,于術心情還不會這麼複雜,但都不是,他知道是祂們做的。
“醫生不都見過很多生老病死?”江禹聲音冷冰冰的,似乎在他眼裡,面對生命流逝,醫生應該習以為常不應該表現出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