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大概有兩分鐘,唐潇沒有再次回撥那個接不通的電話,而是又一個數字一個數字親自回撥給陸則。
對面似乎猜到了他會再打過來,響了不到兩聲很快就接起。
唐潇:“屍體在哪裡?”
如果這通未接電話是常躍躍打來的,就代表陸則在說謊,但如果常躍躍真的出事了……
唐潇低垂着頭,看不清臉上的神色。
内心一直壓抑的東西,仿佛在聽到身邊人死訊的那一刻有所松動。
他用力攥緊着拳頭,指頭發白,其餘地方卻沒有絲毫顫抖。
就連心率都沒有太大變化。
殺意、混亂的思緒……伴随着童年那難纏的哭叫再次響起。
自從十四歲後來到這個小區,他已經很久沒有回想起曾經在福利院發生過的事情,漸漸的好像也覺得……自己真的是個正常人了。
當初院長尖銳分貝對他的那些指控,在耳邊再次炸開,一字一句都像是柄鋒利的匕首紮入心髒最深處。
不痛但是刻骨。
‘你就是個瘋子!’
而那些社工哪怕已經記不清臉了,回憶裡沒有五官的臉龐,此時像傀儡人偶一般在腦海深處将幼時的他圍住。
小唐潇還沒有學會将自己的所有情緒控制得很好,他不高興地抱着自己的小鏟子,站在圍成一圈的人群中間聽着他們讨論要怎麼處置自己。
鏟子上有一些髒污的泥土,和不明顯的紅色血迹。
‘那幾個小孩,隻是殺死了一隻野狗,他差點就要把那幾個小孩一起弄死。’
‘天生的反社會人格。’
‘教不會的,他不懂的,人命孰輕孰重。’
‘他心中的天秤壞掉了,我們要做的是引導他。’
最後一句,是一位溫柔的女社工對他說過的話。
那也是福利院裡唯一一個沒有立馬指責,或是用厭惡眼神看待自己的成年人。
這句話唐潇記了很久。
一直到後面才明白真正的意思。
童年時期在他看來是好朋友的小白狗,在别人眼裡隻是一條小狗。
而在他看來,殺了自己朋友,就要償命的事情,在正常人眼裡是不可理喻的恐怖。
他的“天秤”是壞掉的,是不可用常理預估的。
要做個“正常人”。
他要做個正常人。
思緒翻轉了很多,周身的黑氣卻沒有半點散開的意思,那雙總是無辜的狗狗眼,在此刻變得十分冰冷。
陸則的話從屏幕另一端傳來,不模糊,十分清晰報上了位置。
就是在學校裡。
那棟最高的教學樓,常躍躍跳樓自殺了。
“我馬上過去。”唐潇聲線聽不出來難過或是顫抖。
電話幹脆利落被挂斷,陸則有些詫異地看着屏幕。
半個小時後。
唐潇站在了陸則面前,微微喘着氣,前面的碎發被汗打濕了一點,再搭配上在夜裡也十分白皙的小臉,這幅樣子無端端會叫人産生一些憐惜,像是某種十分努力的小動物在瞪着眼睛看你。
他是一路小跑過來的。
最近某些不可言說的事情發生得太多,本地司機都不願意太晚了出門。
陸則這下是真的驚訝了,他的視線有些鋒利地在青年身上掃視,不自覺帶上審判的目光:“你就這麼直接過來了?”
直覺依舊讓他覺得,青年身上有很重要的事情等着他發現。
唐潇用那雙黑葡萄一樣的眼睛回看他,眼裡有明晃晃的疑惑。
似乎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問。
這樣坦蕩蕩的對視,反而讓陸則不好意思了起來。
給唐潇打電話,他其實沒有抱太多希望對方會搭理自己。
畢竟白天看他的态度,十分不願意和特殊管理局扯上關系。
現在卻為了一個大學的朋友站在這裡。
最近的夜晚,願意出門的人越來越少,更别說是在淩晨兩三點,狗都睡了的時間。
自己似乎一直誤會了什麼,就算有什麼秘密隐藏着,唐潇都是個好學生。
“你出現在這裡,就代表着你願意幫助特殊管理局是嗎?”
唐潇點了下頭:“常躍躍在哪?”
他并不關心這些為民服務的存在,但現在不一樣了,他需要利用這個特殊管理局了解更多事情,他要知道在常躍躍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微弱的燈光下,唐潇的眼眸比平時晦澀許多。
陸則:“跟我來。”
他帶頭走到了一處被臨時封鎖起來的空地,地上有明顯有刺目的大塊大塊血迹,一個人形扭曲的痕迹被用白色圈起。
而在那幾個圍着收集證據的人旁邊,陸則示意他看不遠處擔架上包着頭的人。
隻有死人才會用白布蓋着。
唐潇一言不發走了過去,視線裡隻有靜靜躺在那裡的人。
他掀開白布看了一眼,一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猛瞪着他,仿佛随時都能滴血。
常躍躍的眼睛死後閉不上。
他不甘心。
唐潇伸出手想把他的眼睛蓋上,試了幾次都不行。
他最後又隻能沉默地将白布暫時放回去。
陸則一直在旁邊盯着,那雙鷹眼底下的青黑也擋不住他此時觀察的視線有多麼鋒利,他一分一毫不放過半點唐潇的情緒波動。
要收入一個編外人員,對于他帶領的阿爾法1隊不是一件小事,他還不能完全信任眼前這個有疑點的年輕人。
他需要的是唐潇單殺了一隻厲鬼的能力,可若是這樣的人心術不正,就不能告訴他骸核的存在。
在陸則的凝視下,唐潇表現得就像任何一個失去朋友的人該有的反應。
一些壓制的難過和恰到好處的憤怒。
少了點恐懼,可結合發生在他身上奇怪的事情,似乎也有了“合理”的解釋。
陸則沒發現不對勁的地方,心中隐約松了口氣。
唐潇:“我可以看他的手機嗎?”
他的内心,并不像看起來那麼冷靜,隻是習慣了僞裝,将心中的暗獸都隐藏起來,随時等待一個沖出桎梏撕扯的機會。
常躍躍确實死了。
他剛剛摸了屍體,肌肉出現輕度收縮,就連死亡時間也能和陸則所說的對上。
“可以。”陸則凝視他,“但在這之前,我要确定你願意加入我們。”
唐潇:“嗯。”
陸則有些忍不住自己開口:“你沒有什麼想問的嗎?”
唐潇的情緒,就算是他這個習慣了面對靈異事件的老手也不得不覺得太穩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