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多鐘,餘矜提着皮箱,跟在穿着長衫、文質彬彬的傅骞身邊,和他一起沿着鐵制樓梯往下,來到三等艙所在的三層甲闆。
還沒走到三層甲闆,餘矜便聽到一陣音樂聲和比音樂聲更大的歡呼聲和起哄聲。
音樂像是從留聲機裡放出來的一樣,有種包裹在海綿裡的悶悶的感覺,還有莫名的電子感。曲調是輕快中帶着熱辣的風格,沒有歌詞,是單純的音樂。
“什麼聲音啊?”傅骞皺眉道。
餘矜搖頭表示不知道。
兩人走到目的地時,才明白這聲音的來源。
三層甲闆相比于上面兩層,空間顯得更為逼仄。十六個大通鋪般的房間均勻分布在前後左右四側,中間空出來的一小塊區域,竟然搭了個台子,被用作了“舞池”。
現在,一個穿着清涼的女人正在台子上跟随輕快熱辣的音樂跳舞,時不時哼出不成調的歌。台下擺了幾張桌子,桌子周圍圍着許多穿着打扮樸素簡陋的男人。他們或津津有味地欣賞舞蹈,或吹口哨說幾句輕浮的話,或三兩個挨着腦袋聊天大笑。其中一些男人手裡還舉着杯子,裡面盛着淡黃色帶浮沫的液體。
一輛小推車停在舞池側邊,推車後站着一名水手,推車上放了酒桶,酒桶旁邊擺了個牌子,上面寫着“淡啤酒5元一杯”。
餘矜先是有些驚訝,随即很快回過神來。
載客的蒸汽船要賺窮人錢,簡陋的舞池搭配廉價的啤酒就足夠了。
傅骞臉色不太好,應該是不太喜歡這樣的環境。他行走的時候刻意避開了舞池那邊,餘矜便也跟他一樣,繞道而行。
兩人來到316房門前,看見門關着。餘矜便上前敲了幾下門。
很快,有人來開門了。
跟開門的人對上視線時,餘矜愣了一下,舉在半空中的手遲遲沒落下。
雖然他在現實世界裡沒見過晉扶桑,但看見眼前這位外貌清隽、眸色沉靜、氣質端方的青年時,隻消一眼,餘矜就認定這一定是扶桑道長。
他穿着複古的中山裝,身姿挺拔,語氣禮貌地問道:“請問您找誰?”
餘矜登時回過神來,連忙道,“你好,我叫餘矜,來自沅湘文化博物館,是名工程師。我身後這位——”餘矜後退半步介紹道,“是沅湘文化博物館文物征集委員會會長、沅湘大學民俗學教授,傅骞,傅教授。我下午在甲闆上旁觀了您的祈禳儀式,說給傅教授聽了,他很感興趣,所以特地來拜訪您。”
傅骞上前一步,向晉扶桑伸出右手:“你好,我是傅骞。”
晉扶桑與他握手,聲音清朗有禮:“在下扶桑。傅教授、餘先生,幸會。”
傅骞含笑道:“扶桑乃是旸谷的神樹啊,好名字,好名字。”
旸谷是什麼?
餘矜聽了,不禁冒出疑惑,下意識在大腦知識庫裡尋找這個名詞。
半透明籃球大小的百面骰蓦地在他胸前浮現。
[餘矜 投擲 [教育],1d100 = 15/85,極難成功。]
餘矜愣了一下,既而莫名感覺到一條不屬于他的知識在腦海中浮現:旸谷是傳說中日出的地方。
啊?還能這樣?
真跟跑團沒什麼兩樣啊……
餘矜暗自腹诽的時候,發現晉扶桑已經和傅骞聊完天,領他進去了。他趕緊提着箱子跟上。
三等艙的八人間内部彌漫着一種長時間混雜了□□、汗臭、飯菜等各種味道的難言氣味,乍一聞,鼻子有點難受。在床上或躺或坐的那些人中有幾個要麼穿得髒兮兮的,要麼腳丫子朝天、姿勢相當不修邊幅。
和316内部的情形相比,外面舞池的喧鬧聲都顯得親切了一些。
餘矜看見傅骞越往裡走表情越難以言喻,但這位教授始終保持着文化人的體面,沒有抱怨出口。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晉扶桑的床位在316最裡面,旁邊就是窗戶,通風效果好,氣味沒那麼精彩。
晉扶桑的床鋪也是所有人中最整齊的。他請餘矜和傅骞在床邊落座,自己站着。他認真聆聽傅骞的問題,然後用禮貌周全的話語回複。
傅骞進入316的不适逐漸被扶桑潤物細無聲般的态度平複了。他很快就真正進入了文化研究者的狀态,專注地和扶桑聊天。
餘矜默默坐在一旁,觀察着傅骞的表情,時不時申請一次心理學。雖然效果聊勝于無,但多少讓他産生了一種感覺:這個遊戲世界的NPC真的很像真人。
如果不是他知道整個遊戲都是汪求索寫的模組,餘矜肯定會懷疑自己是真穿越到某個世界了。
在清楚知道“世界是假的”的前提下,餘矜隻會将NPC當成代碼看待。也正因為如此,他面對他們時,一點也不會感到不自在。
哪個程序員會對代碼有社交恐懼症的?
“我實在沒想到,沅湘地區的鄉間居然還有保留着原始巫觋習俗的村落。”傅骞感歎道,“這次回去之後,我一定要抽時間去鄉下深入考察。”
扶桑颔首:“傅教授若有需要,在下可以幫忙。”
傅骞頓時眼中放光:“能讓我去你們村子參觀嗎?”
扶桑:“可以的。”
“太好了!謝謝,謝謝!”傅骞真心實意地歎道,“我一直深耕沅湘本土的民俗,對巫觋文化有非常濃厚的興趣。如果我能有幸旁觀你們村子的祭祀儀式,那就再好不過了。”
扶桑含笑點頭。
餘矜看見傅骞難掩激動的目光,覺得扶桑道長在傅教授那裡的好感度一定已經加一加一再加一了。
傅骞忽而想到了什麼,問:“這麼說,你已經主持過很多次你們部族的祭祀儀式了,我可以知道你們祭祀的神靈是哪位嗎?”
扶桑略作沉吟,答道:“祭祀儀式因時節時令而有不同,比如祈晴、祈雨、祛病、驅蝗等等,祀節不同,祀主各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