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廣張不知什麼時候圈着馬過來了,朝河裡漫不經心的瞟了一眼,輕描淡寫的問道:“怎麼回事?”
年輕士兵興奮的揚了揚手裡的彎弓,立馬接話:“韓将軍,是覆盆國派來的探報,我已經将他射殺了。”
韓廣張點了點頭,壓根沒去看山上,山道上還有兩捆柴火和一根扁擔,斜斜的靠在路邊,隻是主人卻不在了,韓廣張淡淡的道了聲有賞,圈着馬又回去了。
簡直是睜着眼說瞎話,韓廣張又是睜着眼聽瞎話,這人在衆目睽睽之下明目張膽的說謊,沒有任何愧疚。
昱橫憤怒的握住了拳頭,手背青筋暴起,這些人簡直視百姓的命為草芥,天理何在,人倫何在?
“走吧,走吧。”
在一些人慌亂的催促之下,大部隊開始緩緩向前推進,或許是看的麻木了,這次鮮少有人回頭。
須臾,一個女人的尖叫聲忽的響起,昱橫人是朝前走着,但一直在回頭去看,忽的聽到這個聲音,他不由的打了個激靈,循聲望去,看到對岸有個女人正站在河邊,用一雙驚恐的眼睛瞪着河裡的屍體。
女人身材壯實,典型的農婦打扮,因常年從事農活,皮膚微黑,但還是看得出來,臉上塗了些淡淡的胭脂,是一個愛美的女人。
她在家做好早飯,左等右等沒見男人回來,見外面下雨,她也是等着雨停,才出了門,路上緊趕慢趕,就想着不能讓男人太晚吃到早飯。
這時,她發現了河對面的士兵,又立馬轉過頭來,沒有女人的一點嬌羞之态,劍拔弩張的用手沖着河對面戳點着:“你們他媽的混蛋,我家男人就上山砍柴,你們說說看,他犯了哪條王法,不允許人上山,不允許人砍柴,你們就這樣要了他的命,你們是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禽獸不如!”
昱橫扭回頭去看那個殺人的士兵,士兵猛地被人揭穿真相,僵立當場,臉色轉白,心虛的打了個哆嗦。
樵夫的老婆顯然是個彪悍的女人,朝前猛跑了幾十米,奮力的追着隊伍,氣喘籲籲的與他們這些人隔岸相對,氣勢不弱:“我問你們呢,說啊,随便殺人,你們真的不把人命當命,你們就是些畜生!”
雖然女人說的是你們,可這些人面面相觑,心中都無比贊同,這人身為女子,卻說出了他們想說,都不敢說的話。
士兵受不了這頓謾罵,不打自招的惱羞成怒,開始搭弓射箭,箭尖直指和對岸的女人,女人不知有沒有看到,氣勢上毫不示弱,雙手叉腰與他怒目對峙。
昱橫心頭一動,他在士兵身後不遠處,試圖想往士兵這邊擠,一邊不停的沖着河對岸的女人做手勢,示意她千萬不要激怒這人。
樵夫的老婆顯然已經怒不可遏,崩潰的情緒處在了臨界點,已經看不到其他,她手中拎着一隻竹籃,罵聲不斷,卻歪打正着的被她猜出了大概:“我知道了,聽說要打仗了,是不是以為是覆盆國派來的細作,他就是個打柴的樵夫,看都不看就殺人,也不想想萬一殺錯了人,你怎麼想不到殺的是你家老娘!”
罵完,她狠狠地拉開了籃子上面蓋着的一塊毛巾,甩在地上,從竹籃裡拿出一隻窩窩頭,極準極狠的擲向了士兵,東西雖輕,但樵夫老婆力氣極大,順着一道弧線,一下就甩過了河。
士兵一箭發出,或許是因為情緒不穩,又或許是在躲避從天而降的窩窩頭,窩窩頭還是準确無誤的砸在了他的臉上,順着他的肩頭一路下滑,一溜煙的滑到了他的鞋邊,最後精疲力盡的晃動了幾下,才停了下來。
他射出的羽箭卻失了準頭,擦着樵夫老婆的頭頂飛過,樵夫老婆似乎也被吓了一跳,不過很快反應過來,這人就是殺了自家男人的兇手。
她立馬跳将起來,又甩了一隻窩窩頭過河,怒罵道:“狗娘養的,你這個畜生,你連畜生都不如,随便殺人,我把這些包子喂狗了,是誰叫你殺的,快站出來。”
兵士又發了一箭,身心似乎受到了雙重打擊,精準度越來越差,不出意料的失了準頭,箭尖射在了直奔而來的窩窩頭上,窩窩頭随着重力墜落在地,不偏不倚的矗立在河邊,像極了一隻孤零零的墳頭。
不過他立馬去看自己的身後,皺了皺眉,這次他自己确定瞄的極準,一定不會失手,卻不料手背被什麼打了一下,手指微晃,還是沒射中樵夫老婆。
這次都沒有射過河,見狀他頓時惱羞成怒,右腳踩上了一邊的窩窩頭,他又奮力踢開,隻覺這些窩窩頭簡直陰魂不散。
士兵又想搭上第三支箭,一匹快馬卷着風似的前行至河邊,韓廣張不知為何,三番兩次的打馬回來,這時他握着缰繩,冷冷的道:“是我叫他殺的,如何,哼,潑婦,該殺!”
樵夫老婆愣了愣,還沒回過神來,就看到韓廣張毫不遲疑的從士兵的箭筒裡取出了一支箭,他沒有搭弓,隻是揮動着右臂,在衆人的目瞪口呆下扔過了河,這次沒失一點準頭,不差分毫的插進了女人的心髒。
而士兵那蓄勢待發的一支箭,在他的驚慌失措下,射中了樵夫老婆的手,女人手裡的竹籃瞬間脫手,整個人向後仰倒,手一松,一籃子的窩窩頭掉了出來,叽裡咕噜的飄在了河面上。
河水因風而皺,湊巧的是,竹籃晃晃悠悠的飄在河面,竟晃到了樵夫的屍體邊上,戀戀不舍般的久久沒有離開,窩窩頭在河面上起起伏伏,圍着兩個人的屍體飄來蕩去,始終不肯散去。
這場春雨應時而來,甘甜了田裡如饑似渴的莊稼,嫩芽即将破土而出,草葉上滾動着兩顆水珠,不知是不是雨水,卻在這時像極了兩滴淚珠,在草葉擺動之時,順勢滾落而下,霎那間消失在了泥土中。
也是因為春雨的到來,樵夫躲雨,樵夫老婆給丈夫送飯,就這麼要了他們兩個人的命。
不能責怪春雨的到來,昱橫心中郁郁,春天雖然來了,但妄加國的寒冷還在持續,正在緩緩的向覆盆國蔓延。
原本停在最後的馬車晃了晃,昱豎從車上跳了下來,徑直走到昱橫的身邊,雙手抱住了昱橫的一條胳膊。
如此變故,一下子死了兩個人,明眼人一看便知,哪有什麼覆盆國的奸細,就隻是一個上山砍柴的樵夫,和一個給丈夫送飯的農婦。
昱橫手裡還捏着幾塊石頭,他出手之前就知道,和上次一樣,就算自己扔出去了,也還是救不了樵夫老婆的命。
可他總覺得要試上一試,或許隻有這樣才能讓自己内心得到慰藉,自己是救了人的,隻是沒救成功而已。
他又有些喪氣,他能救誰,這些人殺人總在出其不意的時候,他們想殺就殺,想用什麼理由就用什麼理由,就算強加又如何,他們有的是道理。
随着一陣弓弦的震顫聲,昱橫見那位士兵垂下了頭,仿佛是良心發現,手中緊緊的攥緊了弓,嘴裡不停的嘟哝,像是在為自己贖罪,可昱橫一點都沒看出來他有一分愧疚。
昱橫冷笑,見韓廣張一隻手重重的搭上士兵的肩膀,贊道:“做得好,我們要随時提高警惕,甯可錯殺一千,也不可放過一個。”
聞言,昱橫心頭一震,忍着滔天的怒火沒有去看韓廣張,心裡卻已經把這個人挫骨揚灰的千萬次。
韓廣張揚起了頭,趾高氣昂的在衆人面前耀武揚威:“你們也要如此,以後都是大帥麾下的英雄,我們都要做英雄,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這位,剛才殺了敵方的探報,就會有重賞,大大有賞!”
衆人眼都沒瞎,看得清清楚楚,心裡明鏡得很,可是誰敢說出真相,沉默片刻後,有人大聲響應:“将軍威武,大帥威武,我們都要做英雄,不惜生命。”
開始隻是零星幾個人稀稀拉拉的附和,韓廣張那雙兇光畢露的眼睛在每個人臉上掃了一遍,于是幾乎所有的人都舉起了手,一呼百應的跟着一起喊:“将軍威武,大帥威武,我們都要做英雄,我們都要做英雄!不惜生命!”
昱橫無語,心道,這樣的英雄不做也罷,無緣無故的殺無辜百姓,厚顔無恥的以假亂真,昱橫握緊拳頭,誰發動的這場戰争,誰他媽的去做這場戰争的英雄。
他又情不自禁的去看一邊的小溪,溪水徹底被染紅了,兩具屍體在水中輕輕的晃動着,兩雙眼睛都是睜着的,似乎正死不瞑目的看着這些人的振臂高呼和搖旗呐喊。
随勇也舉着手,卻小聲說着不一樣的話:“惜命,一定要惜命,還是惜命的好,我們都要活着,活着回去。”
昱橫歎了口氣,無奈的把目光轉了回來,看向臉色蒼白的随勇,手在他肩上無力的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