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喬當年是何等剛毅倔傲之人,别說司馬諸王,就是聖谕都曾抗令不遵過,今日對這麼個黃口小兒如此禮遇,屬實讓人意外。相比他身後兩個高官,如今仍是一副名士派頭,毫無表示。
雖曾有過節,但國家颠覆之際又算得了什麼?況且他年高德勳、謙卑誠懇,劉隽自是不會計較,笑道:“今日能接應諸公,純屬巧合,乃是諸公盛德,故得上天庇佑,小子何功之有?不知另外二公是?”
劉喬仿佛将将留意到身後二人,介紹道:“廷尉諸葛铨、太傅長史庾顗。”
琅琊諸葛氏,颍川庾氏,都是一等一的門閥,且這兩人和劉琨都頗有淵源。
比如,極其矮胖的庾顗,其父兄都是當世一流名士,他本人專攻老莊、頗善于清談,卻聚斂巨财,因此被姨兄溫峤彈劾。不過他風度倒是不錯,溫峤彈劾他,他卻贊溫峤有棟梁之才。後來司馬越把持朝政,伯父劉輿屢次想要攻讦他,都被他巧妙化解。伯父隻能悻悻作罷,甚至還得了司馬越“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考語。
再比如,諸葛铨之祖諸葛緒和季漢丞相諸葛亮為族兄弟,他本人更是金谷二十四友之一,和劉琨還有交情……
“世子這般年紀便能指揮自若,着實讓人欽佩,實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啊。”諸葛铨撚着胡子寒暄。
劉隽耐着性子又和他們客套了幾句,最終直入正題,“不瞞諸公,遵父命,仆将赴京救駕。不知諸公作何打算?”
劉氏兄弟都目不轉睛地盯着劉喬,而諸葛铨和庾顗對視一眼,均陷入了沉默。
劉隽也未催促他們,畢竟除了劉喬,剩下二人都是崇尚無為的清談之士,指望他們匡扶晉室、扶危救困簡直癡人說夢。
果不其然,庾顗率先開口道:“雖想随同世子往洛陽護駕,但宗族皆已南下,其中更有家中老母,待我尋到家母,盡了孝道,再為天子盡忠。”
劉隽笑笑,“伏惟聖朝以孝治天下,應該的。”
劉喬譏諷一笑,對劉隽拱手道:“我乃豫州刺史,無奈豫州已為胡虜所破,如今手上隻剩下幾千兵馬,若越石公不計前嫌,我願與越石公共商大計。”
“大人高義!”劉隽拱手,“不若我先派遣幾名家将與大人一同往晉陽,阿父見了大人,定會掃席以待。”
劉佑等人今日一波三折,先是以為父親已遭不測,想不到為劉隽所救,是第一喜;本以為要背井離鄉,南渡大江,卻能往晉陽,是第二喜;劉琨劉隽父子皆為當世英雄,能與他們共謀大事,是第三喜。如今看來,倘若不想南渡,晉陽已是最好的出路。
不過劉琨此人的秉性,劉隽亦是了解,長于招撫,短于控禦,更怕他因舊怨将劉喬逼走。劉隽略一思索,叫來最為機敏的陸經,在他耳邊低聲吩咐幾句,陸經雖想随劉隽去洛陽,但也知道茲事體大,肅然領命了。
諸葛铨在此時開口,“活到這般歲數,方才又剛撿回一條命,我也沒有什麼可顧惜了的,這便與劉豫州一同北上,彼時還望老友收留。”
未想到他也會選如此千難萬難的一條路,不獨劉隽,就連劉喬都有些吃驚,笑道:“廷尉忠義!”
“說來也巧,這可不就是中山劉和琅琊諸葛麼?”諸葛铨突然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劉隽心内一動,卻仍是鄭重一揖,“諸葛公高義,仆這便差人護送諸公回并州。”
“前路莫測,虎狼橫行,世子不如還是多點些人馬……”劉喬好意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