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漢以降,每年冬日愈發漫長寒冷,近年來中原定有大雪。
出征前,劉隽便和對天象有些浸淫的張景後一同推演了一番,都料定這幾日定會落雪。
“從前太祖……”劉隽立馬改口道,“魏武帝修白馬渠,将漳水與滹沱河連通,又修建魯口渠将滹沱河與泒水連通。而諸君請看,這滹沱河沿途正是蒲吾、定襄。我們如今已趕到了蒲吾,而石勒大軍正在定襄,若是從官道怎麼都需十日,可若是從河道抄近路走呢?”
“難道,明公的意思是渡河?”一少年小将好奇道。
劉胤立時醒悟,“天寒地凍,此處又在北地,不論哪條河都應結冰了,隻是我們有不少騎兵,從冰上過怕是有些不便……”
劉隽笑笑,手中馬鞭點了點遍地可見的荒草,“步兵先行,将草鋪在冰上,待騎兵通過之後,再由弓弩手将草收走不就行了。”
“為何還要收走?”劉胤有些不解,“怕對方的斥候發覺?”
“此為其一,至于其二,待到了定襄,你自會知曉。”劉隽看着士卒們立刻手腳利落地動作起來,輕聲道,“都是猞猁營的精銳,此番去卻不知有幾人能全身而退。這幾日不要吝惜,有什麼好吃好喝都給弟兄們享用吧。”
劉胤點頭應了,卻見劉隽擡頭看天,神情竟有幾分缥缈。
從前一場雨不期而至,直接澆滅了曹魏的帝祚,如今他要一場風一場雪,卻不知能不能等來。
星夜兼程,劉隽等人竟然隻用了兩日便到了定襄,不顧嚴寒,全軍潛伏在溝壑連綿的山脈之中。
“又凍死了一個弟兄,還有兩匹馬。”劉胤面色沉重。
劉隽點頭,“待此戰了,以軍禮厚葬并撫恤其家人。對了,我讓你找的鄉民,找到了麼?”
“聽聞石勒屠城,周遭百姓逃得不剩幾個了,隻剩下十餘個無力逃亡的老弱病殘。”
“也夠了,”劉隽點頭,對一旁的陸經道,“你讓人把那些草帶給他們,鼓聲一響,就讓他們四處點火,假使他們還有牛羊或者雞鴨,便讓他們趕出來,掩蓋我們行軍之聲,事成之後會給予每人五十錢。”
陸經去後沒多時便歸來了,複命道:“鄉民不肯收錢,道是他們的親人多為賊寇所害,我們要是能為他們殺敵報仇,驅走賊寇,便是大恩一件了。”
劉隽慨歎道:“生民何辜,讓他們陷入如此境地,朝廷之過,談什麼恩呢?也罷,你先給每人三十錢,待我們得勝歸來,再将剩下的補上。”
此時天色昏沉,原先能窺得的敵軍營盤已被蒸騰霧氣籠罩。
劉隽本在閉目小憩,突然感到眉間一涼,伸手一摸,竟是晶瑩剔透的雪花。
“蒼天佑我!”劉隽低聲道,“再等一會,随時準備出擊。”
果然,敵軍大營的燈一盞一盞亮起,甚至出現了炊煙,劉隽讓斥候去了三次,直到得知确實有飯菜香氣才下令道:“全軍突擊!”
後來垂垂老矣的陸經在他偌大的府邸裡,時常會想起這場戰役,一生大小幾百戰,從未有哪一場戰役如此驚心動魄又觸目崩心。他隻記得到了最後,自己連環首刀都殺得卷了刃,眼前更是一片血紅。而在十米之外,主公睥睨端坐馬上,箭無虛發,到了後來,箭矢用完了,就用馬槊來回沖鋒。
石勒軍本就無所準備,又看到遠處熊熊火光,自認為來者甚衆,亂了分寸。可石勒到底不是無能之輩,很快便整肅了軍紀,開始反擊。一番苦戰之後,猞猁營最精銳的先鋒百人已沖殺到最敵營最深處,幾把火将敵軍糧草點燃,又取了火挨個去燒敵軍營帳,一時間火光沖天,濃煙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