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淵的手從陵川渡的下颌滑到咽喉,他能感覺掌心處的血管在微弱地跳動。
神血将陸淵雙目燒得赤紅,哪怕隻是浮光掠影的記憶碎片,但也是辯無可辯。
他怒極反笑:“為什麼?”
陵川渡肩膀處傷口早已裂開,白色的繃帶上緩緩染上了鮮紅,他被陸淵同樣拖進了那個記憶幻境。
血液在一點點舔舐着繃帶,直到漫延到它的邊緣。
陵川渡渾身已經因為失血而發冷。
但是遠沒有那一天的九蒼城冷。
陵川渡睫毛顫抖着,他死死抓住床沿,瞪大的眼裡卻是不可置信,“你怎麼……”
你怎麼有陸靈越的氣息?
你為什麼有我師兄的能力?!
你是誰?
你到底是……誰?
陵川渡像是沒有看見陸淵扼住他喉嚨,他伸出幾乎是發抖的手,想撫上陸淵發紅的眼尾。
陸淵握住了陵川渡的手,殘忍地阻止了他的靠近,臉色冷峻如一尊沒有感情的雕塑。
他聽不出情緒地問道:“你為什麼要殺陸靈越。”
陵川渡抓住床沿的手猝然收緊,耳邊陸淵的聲音像是驚雷,在他心口猛烈地敲擊。
“因為……”
“因為他……”
陵川渡咬着下唇,縱然訴衷聲在逼迫他說出實情,但是他固執地吐出幾個字後,就閉口不言。
血迹順着他緊閉的嘴角洇出。
陸淵沉聲道:“陵川渡,說話!”
他簡直是怒不可遏。
要不是理智尚在,他現在就要扼殺這個兇手,千刀萬剮,挫骨揚灰。
陵川渡隻是死死地盯着他,好像聽不懂他的話一般。
他灰色的瞳孔被模糊的淚水充斥,但終究沒有落下來。
陸淵呼吸一頓,他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很久之前,也曾看到同樣的眼神。
在他某年生辰前一晚,他晚上睡不着,眼睛瞪得比貓頭鷹還亮,便尋思着大晚上去抓幾隻流光,做個流螢燈玩。
流光跟人間的螢火蟲差不多,隻是個頭上更大隻,也能活得更久。
他溜出了卧房,跑到後山準備給流光一點驚喜。
流光有沒有受到驚喜他不知道,他隻知道自己受到了驚吓。
因為他在後山自己摸魚的小樹林附近看見了一個黑影。
陸淵大氣不敢出,以為九蒼城溜進了什麼鬼鬼祟祟的壞人,但是他膽子比天大,悄無聲息地摸着靠過去,他這個時候收斂氣息已經做的天衣無縫了。
他慢慢地靠近黑影,對方卻猛得轉頭,驚得陸淵右掌帶着決絕的氣勢朝着對方胸口劈去。
看見對方的長相之後,陸淵大罵一聲,他出手太急已然是來不及收起靈力,隻好左手出拳猛擊自己的手腕,将這股力道劈向對方身側。
結果就是骨頭發出一聲慘叫。
他把自己的手腕捶骨裂了。
陸淵氣急了,簡直想罵對方是不是有毛病,他左手托着自己的手腕,“陵川渡,你大半夜在外面幹什麼!”
陵川渡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一會,看得陸淵都有點毛骨悚然了,才悶悶地說:“你現在不也在外面麼?”
“我……”陸淵被他的話堵得不知道火氣往哪裡撒,他從小到大也沒有受過什麼傷,此時手腕骨頭的斷裂疼得他龇牙咧嘴,自然也說不出什麼好話,“九蒼城是我家,我大晚上想去哪去哪!”
陵川渡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好像被他的話刺痛了一般,他點了點頭,“這裡确實不是我家,我明天就走。”
“你走去哪?”陸淵顧不得自己受傷的手,趕緊用沒事的手拉住陵川渡。
“回家。”陵川渡模樣奇怪地咬出這兩個字,他自言自語地重複道:“回家……但是我的家在哪呢。”
陵川渡高鼻深目,在十幾歲的時候,就已經能看出長大後的輪廓了,眉骨的陰影藏住了他的雙眸,看不出什麼表情。
陸淵被他的狀态吓個半死,感覺自己手也不疼了,火氣也沒了。
他心裡一跳,記起陵川渡的身世,有點後悔自己剛剛的口不擇言,“我……”
我了半天之後的陸淵,卡殼了。
他那時候還小,自然還不像日後那樣牙尖嘴利,能言會道。
最後陸淵下定了某種決心道:“那你跟我來。”
陵川渡神情古怪地瞅着他的胳膊,“你不去醫師那裡麼。”
“那裡也一樣。”陸淵他漆黑的眼睛在夜色中亮得驚人。
兩個少年在九蒼城穿梭着,直到陸淵駐足在一個園子那裡。
上書鐵畫銀鈎的三個大字:鶴雪園。
“你來這裡幹什麼?”陵川渡皺了皺鼻子,這裡一般是九蒼城修士閑時品茗觀花之所,但近日邪祟橫生,自然不可能有閑暇之時,平日都幾乎見不到人。
陸淵沒回答,隻是邊走邊随手摘了一片靈藥敷在自己手上。
“那是向長老最近才栽種的!”陵川渡還沒來得及阻止他,就看才冒尖的花骨朵慘遭毒手。
陸淵不管不顧一路走到鶴雪園的中心之處,才停住了腳步,站在一株巨大的紫藤花樹下。
陸淵沉默了一會,他伸出恢複如初的右手:“喏,伸手。”
陵川渡皺着眉看着他,半晌才猶豫地将手放在對方的手心上。
紫藤花舞,雪花卻突然簌簌而下。
而現在明明已是五月了。
陵川渡第一次露出了堪稱孩子氣的表情,“你是怎麼做到的?”
陸淵不言不語,他是第一次帶另一個人進入自己的構築的幻境,這對他來說還是有點吃力。
雖然他看不見,但是從陵川渡的表情來看,他現在的臉色一定挺難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