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不居,時節如流。一夜的光陰也便如沙似水般自指尖溜去,靜谧的暮色為朝陽所刺,轉眼間卻已是天光大亮。
正是卯時,皇宮内鳴起了鐘聲。
“都已經到這個時候了啊。”蕭望川困頓地伸了個懶腰,眼眶也因之挂上了幾滴生理性的模糊淚水。
“我看你倒是自在的很。”沈容青睨了他一眼,瞧見他取出塊銅鏡來争分奪秒地收整自己的頭發,默默地收好了桌上雜亂無章地各類圖紙信件,又細心地放到燭火上燃盡。
“這是自然。”蕭望川手裡正忙着梳開自己那頭烏發,嘴上也沒閑着,有一搭沒一搭地哼着不成調的曲子。
“這麼說你已經想好應對之策了?”沈容青處理好雜事,回頭看了蕭望川一眼,忽得發覺自己也應收整一下了,于是從乾坤袋裡取出件黑色的薄紗來疊穿在自己那萬年不變的青色外衫上。紗薄,随風鼓動,仙風道古之氣撲面而來。
這時蕭望川也已束發完畢,眼見沈容青終于在外表之事上開了竅,略表鼓勵地吹了聲口哨,又取下了他别在腰間的暖玉玉佩,飛了過去。
“帶上呗。”
沈容青哭笑不得,“不就是參加個典禮,裝金戴玉的做甚?”
沈容青不願意佩上,蕭望川就硬是上手要給他帶好,磨得沈容青也沒有法子,最後也是妥了協,不情不願地挂在腰帶上,末了還要被點評一番。
“這才對,否則外人見了還當是我們青雲門沒落了,别派弟子出門在外都恨不得身上插滿法寶靈器,打扮跟個花枝招展地孔雀似的,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是個仙二代,到了我們這就一身素衣,這出門也忒沒面了。”
蕭望川替沈容青撚去了肩膀上剛沾上的一瓣花瓣,突然出聲。
“阿青,有件事得麻煩你一下。”
然後側身對沈容青耳語一二。
“這倒是不難。”聞言沈容青點頭應許,“隻是你又有幾分把握?”
蕭望川伸出一手指,“如果如我心中所想,拿下那人我隻有一成把握。但若是要全身而退,我有九成把握。”
“九成?”沈容青有些困惑地看向他。
“嗯。在這棋盤上,我要要落的子已經落完了。”而後他擡手一指沈容青,“你就是我在這場博弈上行的最後一子。”
沈容青沒明白他在說些什麼,但也由着蕭望川自個兒去胡鬧去了。說起來頭頭是道的,他哪會下棋,做個臭棋簍子都不夠格,莫說博弈,連下棋的規則也不見的全然摸透了。
于是沈容青一面搖着頭一面推着門往外走。蕭望川隻覺得鼻子有些癢,一下沒忍住,打了老大一個噴嚏,打完就知曉又是有人在背地裡說他閑話,料到是沈容青,剛欲發作,卻發現罪魁禍首早已逃之夭夭,連塊影子都見不着了。
“我就一會沒看怎麼就跑得比兔子還快了。”蕭望川嘴上這麼說,心裡也不忘偷偷地罵上沈容青兩句,好叫他也多打兩個噴嚏。
此次來訪皇宮的修士受的都是貴客之儀,殿外早早地就停好了馬車,隻等把他們接走。素來貪享受的蕭望川這回卻是主動拒絕了梁皇的好意,叫那一行人快些回去,而後一把拉起沈容青,運起輕功就要走。
“你又發什麼神經?”沈容青一句話到了嗓子眼差點沒憋住,約莫是顧及到這般語言實在粗俗,又硬生生地轉成了個白眼。
此時無聲勝有聲,也許是心裡罵的也有效,蕭望川一連又打了好幾個大噴嚏。
他一臉無辜地看向沈容青。
“早上跑一跑,活到一萬八,我這不是希望你仙途通達,活得長久些嘛。”
“胡鬧。”沈容青先是瞪了他一眼,“那馬車有什麼問題?”
卻見蕭望川搖搖頭。
“既然幕後黑手要這祭天大典順利進行到底,到了這關頭反過來再安排一手馬車刺殺,那也太過低級了,簡直是本末倒置,要是馬車有問題,我還得懷疑他是不是這兒有問題。”他用手指指自己的腦殼。
“那為何……?”
蕭望川做了個噓聲的動作。
“等人呢。”
不多時,後頭傳來一聲氣喘地喊叫聲。
“蕭道友!蕭道友!等等我蕭道友!”
是謝青。
蕭望川沖着沈容青擠了個眼神,不用猜也知道,他在說。
瞧,我等的人來了。
“謝小友怎的不坐馬車?”蕭望川停下了腳步,謝青跑的急,一下收不回力,咚地一身撞上了前者的胸膛,好在被蕭望川拉了一手,否則又免不了摔一跤。
“這位是……?”沈容青昨日下午尚在養傷,夜間蕭望川又沒把遇着謝青的事告訴他,他自然不認識謝青。
“沈道友好,我叫謝青。”謝青先回了沈容青的話,而後興沖沖地看向蕭望川,“書上說,一言一行皆是修行,修仙之路本就刻苦,若是我一味貪圖享樂,何時才能趕上蕭道友的修為?笨鳥都知道先飛的道理,在下若是受了梁皇的好意,豈不是連笨鳥都比不上了。”
說罷又深受觸動地補上一句。
“蕭道友與沈道友有如此天資,卻照舊不辍修行,真乃吾輩楷模,在下自歎不如!”
沈容青本還疑心他這般熱烈是否有特意讨好之嫌,而這些個猜忌在看到謝青那透澈的目光時又全然消散了,他不由得心想,自己莫不是在這陰謀詭計中待久了,連心性都受了影響,怎得養出了見人就疑的毛病。
蕭望川表面上贊許地摸了摸謝青的頭,心裡卻是羞愧難當,這與現實極度不合的馬屁尬地他腳趾扣地。
别誇了孩子,蕭叔叔還有良心,你誇得我害怕。
“我有一事不解,蕭道友可否為我解惑?”謝青怯生生地開了口。
“嗯?”蕭望川一挑眉,語氣中卻沒有絲毫意外之氣。
“這些日子怪事頻發,數位修士先後暴斃,為何祭天典禮還要如期開始?陛下……他不憂心典禮上出事嗎?和我一同來的幾位修士昨夜都鬧着要走,隻是宮門早都落了鎖,還……還被上了結界。别說出宮了,連和門派通信都做不到。他們都說,都說……”謝青不好意思說出來,隻把頭埋得越發的低。
“都說是青雲門的修士做的,對嗎?”蕭望川替他說完了這半句,果不其然,謝青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但見他那欲言又止的樣子就知恐怕不僅如此。
“他們是不是還懷疑,是我們二人與梁朝皇族聯手,才出了那些樁修士自爆的案子?嗯……讓我猜猜,他們會叫我什麼,邪魔外道?仙家之恥?”蕭望川滿不在意地呵呵笑了兩聲,這些話他們不敢當着自己的面說出來,私下可未必。
謝青沒有說話,哪是懷疑,其餘修士早已合成了一個小幫派,分明自己沒見過,卻能将蕭望川先是□□宮女而後被人撞破,惱羞成怒之下殺人滅口的事煞有其事地描述出來,就好像自己真就這麼看見了。謝青氣不過,又拿不出來證據去反駁,倒是被排擠出去了。
宮裡亂的慌,他的靈力又最是低微。謝青就不是個膽大的,他也怕一個不注意,自己也成了一灘肉泥。萬分惶恐之下,他還是選擇來找蕭望川。他與蕭望川并不熟識,隻是出于内心的崇敬,自然而然地就偏了心中的天平。
“多謝你願意相信我們,請放心,我們自會還那些枉死之人一個公道。”
沈容青歎了口氣,人心向背,沒想到事情朝着這個方向發展地一發不可收拾。
蕭望川安撫謝青之餘悄悄朝沈容青使了個眼色,後者心中有數,袖中符文一畫,所成之陣瞬息之間沒入謝青體内。
謝青隻覺得有些沒由來的瘙癢,但見沈容青笑得一臉和煦,又不好意思多問些什麼,隻當是自己的錯覺。
“沈道友也是劍修嗎?”青雲門以劍修為著,天下說得上名頭的劍客大半出自青雲門,這也是為何謝青天生就會對青雲門出身的蕭望川充滿好感的一大原因。
“并非”沈容青搖了搖頭,“我主修陣法。”
“哦……”謝青的眼底閃過一絲失望,這一幕落入蕭望川的眼裡,他有些無奈地在謝青的額上彈了一下。
“大道三千,劍修是一路,陣修丹修符修又怎的不是了?練好了一樣威風的很。”
謝青捂住額頭,吃痛地退開一步,嘴上說着知道了,心裡卻是有些不服氣。仗劍天涯才最是潇灑,畫陣畫符什麼的未免太過無趣,哪有習劍來的霸氣。
蕭望川一下就看出了謝青的不服,不為什麼,他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隻覺得練劍才最有俠客之風,可越是往下修行,隻越覺得功法千變萬化,無論是何道路都不過是對靈氣外洩的不同掌控形式,并無高下之分。
不過他也不打算和謝青講這些,年輕人嘛,不撞南牆不回頭,他日總會懂得這些的,講太多反倒不好,過猶不及嘛。
“好了,你快些走吧,不然該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