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幻境碎裂後,修真界......
顧淵側身躲過魔尊之一擊,随後借勢勾腿一掃,上肢卸下那人右肩,緊接着再又行雲流水地補上一記肘擊。
魔尊也非是蠢站着仍他拿自己當沙包揍,當即虛化身子,試圖隐匿于陰影下好伺機行動,可在其身後摩拳擦掌已久的沉淵又如何會給他這個機會。隻見沉淵融為陰水一灘,一見魔尊要逃便先畫地為牢,而後再又變作模糊的龍形,硬将他從地底之下給拖拽了上來。
“該死的東西。”同為魔身,魔尊被沉淵這下打了個措手不及,不由得暗罵一聲。
但不等他掙脫沉淵的束縛,顧淵淩冽的劍鋒再度緊随其後地接上,将魔尊的胸腔自後朝前捅了個對穿。握住劍柄,顧淵口中輕叱,額上青筋暴起,用足了力道就此将魔尊從中一截兩斷。
巨大的龍爪拼死按壓身下之人的臂膀,叫其不得動彈,長而粗的龍尾成圈狀将此般方寸之地包裹,以确保切實斬斷了魔尊逃脫的後路。
見地上正還在扭曲的兩段身軀,沉淵眼疾手快地召出東皇鐘,催動他體力那少的可憐的曾屬于妖的部分,将魔尊籠絡其中。明是大差不離的用法,可落到沉淵手中的東皇鐘卻是與先前為浮漓所用時顯現出截然不同的兩般模樣。霎時間,金光大盛,無可抑制的彭拜妖力侵略般的自于其間溢出,在不惜一切絞殺鐘内之人時,其餘輝更是将方圓五裡内修為低下的魔修盡數肅殺。
與東皇鐘的外形正相反,它本不是封印法器,而是一件徹頭徹尾的重型殺器,擅攻而難守。
“如何?”負劍而立,顧淵快步走到沉淵身邊問道。
後者搖搖頭,豆大的汗珠自他的面頰滾落,修為上的差距還是太大,饒是有如此架勢,最多也不過隻能重傷魔尊罷了,至于戰勝......
正值此時,沉淵的喉間突然湧上一股腥甜,他體内的魔氣竟是開始了倒流!頓覺不妙的沉淵在意識到這點後迅速抽手,并在第一時間阻斷了自己同東皇鐘間的聯系,但卻仍是為時已晚,
眼前的景物通通染上一層詭異的豔紅,不用猜也知道,他定是七竅流血了,而那聖物東皇鐘也是在幾番波折後真正走向了無可挽回的破敗。伴着一聲極大的轟鳴聲,東皇鐘崩裂炸開,而站在其正前的沉淵來不及躲避,就生生被這一場爆炸産生的碎片給捅成了個篩子。
顧淵眉頭微蹙,忙提劍刺去,但亦無濟于事。原屬魔尊的軀體也在這一回變動中被震作了無數碎片,可他并不急于修複身軀,反是将每一片身體的殘軀揉搓,拉伸為了一眼難望到盡頭,數無勝數的活死人,将顧淵困于正中,團團包圍。
“看到他們,覺得熟悉嗎?”他們異口同聲地說道,每個人面上的表情都出奇的一緻,以至于看上去叫人感到毛骨悚然。
“知道麼,每一次看見你,我都嫉妒得想死。”他們看似漫不經心地說道,“為何你我本同出一源,而我卻要對你俯首稱臣?為何犯下滔天罪孽的是你,神卻願賜福與你,許你以無上法力,甚至不惜為了你将世界重啟......可我呢?我卻要因你變作這不人不鬼的模樣,為你的罪行而永世不得超生,憑什麼?憑什麼!”
他每說一句,那為他化身的活死人便就前仆後繼地沖了上去。他們面目猙獰,不知疼痛,俨然隻是一批為屠戮而生的戰争兵器。饒是顧淵的劍法對上此類低等魔物有奇效,但架不得如此車輪攻勢,眼見他的動作因體力不支而漸漸遲緩下來,可越來越多的活死人卻因汲取前人死亡的教訓,招數的運用以及和同伴間的配合變得越發純熟,于是肉眼可見的,戰局呈現出了一邊倒的趨勢。
“我知你不想見我,可天不亡我!這些人,這所有人,都曾受你庇佑,他們奉你為大陸天仙,饒是大災大荒之年,僧寺之中供奉你的香火卻依是經年不斷。可是你呢,你為了那一點飄搖的癡心妄想,将他們全害死了!他們可真是恨你啊,恨你恨到,堆積而起的怨念竟是予我以再次的新生。”
“你以為,變了樣貌,更了名号,替了品性,一切就都回來了嗎?一切就都可以結束了嗎?不,你休想,你永遠都别想!”
話音剛落,一個活死人從顧淵視線的死角處鑽出,一着不慎,他的右肩被撕咬下了一塊皮肉,濃烈的血腥氣登時在此方寸之地炸開。本性嗜血的活死人嗅見這股味道,霎時變得更為瘋狂,連魔尊都險些控制不住。
“為何不肯用出來呢?憑你的境界,想是隻需一擊便可以解決了吧,為何還要在此苦苦支撐呢?你自來就是一個僞君子,總愛把拯救天下,拯救蒼生挂在嘴邊,可真到要你去救人的時候,你救了嗎?”他們呵呵一笑,而後擁擠的人群中憑空開辟出了一條道路。
在那道路中間,站着一個抱着孩子的婦人。尚在襁褓中的嬰孩面色青紫,吓人的黑斑遍布全身,顯然已是斷氣許久了。
“你還記得他們嗎?”是方才咬傷顧淵的那個活死人開了口,他一說話,原被他叼在嘴裡的那塊肉便掉了下來,而後迅速被他身側站着的活死人給争搶着吞吃殆盡。言畢,他朝顧淵咧嘴一笑,龜裂的唇角一直咧到了耳後。
衆目睽睽下,婦人對着顧淵跪下。她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起身後,用那哭得紅腫的眼睛望向前人,啞聲質問說。
“仙人,百年對您不過彈指一瞬,可我們又能經得住幾個百年呢?”
“求求您,放過我們吧。”萬千活死人,于此時一齊說道。
顧淵心神劇顫,隻這一晃神,腳下輕功便出了錯,魔尊敏銳地捕捉到了他這細微的錯誤,當即乘勝追擊,喚所有活死人一擁而上,将顧淵的身形給徹底吞沒。
混亂中的顧淵阖上眼,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體正在被從四面八方撕扯開來,他們剜下了自己的每一寸皮肉,甚至連他骨頭都被拆出、折斷,為活死人大軍當作佳肴津津有味地享用起來。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良久,他忽而笑了起來。卻見他手中的那柄同“笑春風”如出一轍的仙劍竟是自主飛出,并于半空中一分為二,再又分四、成八......直至分裂出千百把,終才一道落下。浩瀚的劍氣勢如破竹,絞殺了數以百計的活死人,卻不曾傷及那人分毫。
殘存的靈力耗盡後,仙劍複又墜下,直插入顧淵身側的地裡。後者将頭一扭,清晰可見那刻于劍柄末端極為隐秘的一道符咒,而在那符咒上方,還為這施咒人貼心地畫了個惹人發笑的“耶”。
這是出于誰的手筆真是不言而喻了。
青雲門尚在時,在那最後的時光裡,失去金丹的蕭望川不是沒有想過去尋别的法子好在短時間内提升自己的修為,可查閱到的凡看似可行的法子不是邪術,便是以當時他的身體狀況所根本負擔不起的。于是幾番輾轉過後,他也隻能将希望寄托于符咒陣法一術之上。可惜術業有專攻,饒是有沈容青在旁側一對一地細心輔導,他也終究是沒能學出點門道來。
但也不算是完全沒有成果,不過是失敗次數遠大于成功次數罷了,隻幸運的是,那千百次中才僅能成功一回的概率,竟是應在他于顧淵劍上偷刻的一次上了。
站起身來,顧淵用僅剩了半邊的斷肢捂住自己殘缺的頭臉。腹腔内的髒器都已被掏空了,彼時的他,真可謂是一隻單披着一層薄皮的人形骷髅。
可透過他那勉強還能瞧出個人樣的一小部分看來,此刻他的心中卻是有着前所未有的舒暢。
“為何你我同出一源,你卻要向我俯首稱臣?為何天神獨厚愛我一人而苛待于你?”他強忍着笑意,再次重複了一遍魔尊先前才問過他的問題,仿佛是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你不過是我養的一條狗,千萬年前,你怕我的劍,對我做小伏低。千萬年後忘了疼反倒想騎在我的頭上,還妄圖來教我做事,莫不是聽多了别人尊稱你一聲魔尊就真拿自己當個人物了?天神愛我......”他難以自抑地狂笑出聲,朗聲重複說,“好一個天神厚愛我!”
“可悲可笑,難為你跟了我這麼久,竟還能說出如此愚蠢的話,别說是我的心魔,你就是給我當條狗我都嫌你蠢笨無救。”
“不過這一切都不重要了。”他用餘光留戀地再看了看那刻于劍柄之上拙劣的符号,眼底的柔情稍縱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無盡的空洞與落寞,“因為你馬上就要死了。”
不是警告,亦不是威脅,更不是詛咒,如此一句被這血肉模糊之人用這般輕飄飄的語氣說了出來,隻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
“虛張聲勢的東西。”活死人軍在魔尊的意念操縱下無意識地攥緊了拳頭,許是認定了面前之人已是再無後招,他們的臉上再度挂上了嘲弄,還有一分被刻意放大的同情。
不過很快他們便笑不出來了。
“不......不!怎麼會!他...他怎麼可能?”感知到自己的本源之力正在潰散,魔尊的臉上露出了驚悚,“他怎麼可能會殺了他?”
“蕭望川不會殺了沈容青。”拔起地上的劍,顧淵步履蹒跚地朝前走去,“但是知道真相後的沈容青一定會自盡。”
“你知道?”活死人們的臉色變得難看,“是你做的,是你告訴他的對不對?!你竟然,你竟然連他都算計!”
顧淵沒有回話,是與不是,他又有何辯解的必要。木已成舟,從蕭望川選擇同他一起踏入妖族地界時這般結局就已注定。
魔尊體内積攢的怨氣正在飛速消散,現在的他已然支撐不住供給如此之大的一個活死人軍團,于是那些活死人在事發後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最後凝結回了魔尊原本的模樣。
顧淵扼住他的下巴,不過隻是一個簡單的動作,後者卻能分明的感受到,自己體内那部分還未散全的魔氣竟是都借此朝前人之所在奔去。他揮掌欲先一步擊殺顧淵,卻驚恐地發現自己擡起的手竟是無論如何也不得落下。
想通了其中關竅後的魔尊向身後瞥去,果不其然,他看到了沉淵正蟄伏在他的影子中,通過控制他的影子限制住了他的行動。
“你這個瘋子!”絕望下,他隻好滿心仇恨地咒罵道。
瘋子嗎?顧淵不已為然。心魔本就因他而生,那心魔之力自然也本就該算作是他力量的一部分,他隻是取回了本屬于自己的東西,不論是他自己的怨氣,還是那源于上個世界,難以計數的,死于他之劍下百姓的怨氣,對他而言早沒有了任何區别。
他早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了。
充盈的魔氣修補好了他殘破不堪的身子,顧淵舒服得眯起了眼,他已經許久沒有感受到這般滋味了。
“大仇得報,先前我答應你的事也早已做到,緣何還不離開?”
沉淵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到浮漓身邊,先是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待确保自己早先打入他體内的咒術切實護住了他的心脈後,這才沉下心來,長籲出一口氣,回道,“既然已經作出決定,那這戲總歸還是要做全套才好。”
轉過身,他朝向顧淵單膝跪下,“沉淵既是魔身,那麼妖族也無我可立足之地,請讓我繼續跟随主吧。”
“随你。”忽視了他假模假樣的忠誠,顧淵甚至疲于分給他一個眼神。無他,他們二人間也不過是交易關系,沉淵的忠誠自始至終隻建立在誰對他有更大的價值上,單就薄情寡義這點上,他們實則是同一類人。
沉淵從前襟處摸出一個有些發舊的布老虎,并将其面無表情地放在了浮漓的頭邊。半晌,他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彎了彎,而後鬼使神差地,撫了撫那地上之人的臉,低語呢喃說,“若是我的晖兒還在,想來也該是這般模樣。”
聞聲,顧淵不動神色地睨了他一眼,評價道,“無聊。”
“您不留下和那小修士道個别嗎?”
“我從不做無意之事。”
話已至此,沉淵也沒興趣再多打趣兩句,于是主動上前,替顧淵打開了傳送法陣,兩人就這般一同再度消失在了天地之間。
而在顧沉二人走後不久,蕭望川也終從心魔幻境中脫身,全須全尾地回到了修真界。
剛一落地,映入眼簾的先是滿地東皇鐘碎片造就的狼藉,後而就是倒在不遠處生死不明的浮漓。他忙跑去将後者攙扶起,期間将體内的靈力持續不斷地絲絲注入,為浮漓療愈傷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