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逸鈞在地上狼狽滾了幾圈,手時一頂,算是把整個身子給固定住了。
此時的空氣沒方才那麼熏,何逸鈞了然自己已出了書房。
何逸鈞不停咳嗽,才睜開眼睛,又把眼睛眯成一條縫,觀察四周狀況。
四周都是濃煙,煙後方便是一片火紅,火紅最茂盛的則為書房。
何逸鈞趴在地上,模模糊糊地往書房方向而去。
一隻溫度尚存的手又冒了出來,死死握住何逸鈞手臂,不讓何逸鈞再向前。
何逸鈞腦袋貼着地面,悠悠回過頭,卻看不清抓自己的那人半點面孔,雙眼又傳來一陣錐刺一般的劇痛。
這時,一道忽遠忽近的糙聲兀起,語氣十分不友善:“鄭幕!可還好受?”
書房方向傳來另一道忽遠忽近的幹澀之聲,一字一句道:
“前朝皇帝生則我生,前朝皇帝死剛我死,我本該死,為前朝皇帝殉葬陪葬,忠良不叛賢君,知交不負故人,我多活了那麼多年,實則是因我答應過前朝皇帝,替他看看施懷笙統治下的山河是有多破碎,蒼生是有多疾苦!咳咳……”
這口氣是鄭竹暮最後一口氣,終究還是一了百了說了出來。
書房頂木似乎也被這股堅毅的力量所震撼,紛紛垮塌下來,融入火海,一陣悶響之後,又是一方烈火升騰。
話講到最後,鄭竹暮已耗盡體力,從椅子上栽倒在地,與火焰混為一體,這是他畢生得到的最後一份溫暖,他很幸福地死去,誰也體會不到的幸福——
因為他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又一次看到了年輕時的前朝皇帝。
……
餘久擇松開了何逸鈞的手臂,實在沒力氣繼續握下去了,腦袋昏昏沉沉的,但還是憑一絲意志保持清醒狀态。
何逸鈞趴在餘久擇右側邊,看似奄奄一息,耳朵還是有點靈的,能勉強聽到周圍的響動,隻是沒力氣再擡起眼簾去看周圍景象了。
餘久擇用袖子捂着鼻子,仍在咳嗽不止,嗓子都給咳幹了,咳嗽聲音令人感到十分難受,仿佛餘久擇随時都有倒下的可能。
餘久擇在地上爬行着,爬得艱難又極為使勁,速度攀比蝸牛,稍稍仰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色,可又尋不到院門方向。
餘久擇隻覺他們被鎖在無邊無際的陰霧中,不管怎麼爬也爬不到盡頭。
然而餘久擇并沒放棄,向前又爬了兩步,終是體力耗盡,卧在原地,奄奄一息,低聲咕囔:“我們,出不去了……”
院牆生了許多植物,牆角又一叢翠竹,院門也是木制的,再加上倒了一部分噴火的陳年柱子,他們自然而然出不去。
話畢,捂在餘久擇鼻子上的袖子自動垂了下去,餘久擇悄然合上眼睛。
何逸鈞偏過頭,惺忪地睡過去,入夢。
這一睡,何逸鈞夢見了鄭竹暮。
夢裡的何逸鈞尚年少,八歲左右的樣子,安坐在蒙學堂的席子上,手中握着一支宣筆。
身旁的鄭竹暮一襲白衣,握着何逸鈞的手,一筆一劃教何逸鈞練字:
“記住,你會寫多少個字,你就能在你的人生中走出多少步路,走得越遠,看到的東西越多,我對你嚴格要求,你才能活出自己的人生。”
……
晨曦時分将臨,缥缈東山一隅。
何逸鈞轉醒,方覺兩頰上有兩道幹巴巴的線條,原來是昨天眼睛被熏而垂下來的兩道粗淚幹涸了。
他甫睜眼便看見近日出時的蒙蒙亮天色,已不似昨日那般漫天塞地的濃濃霧天色,遂糯糯地坐了起來。
可他剛坐起來,便被壓在自己腹部上的焦黑木闆給硬生生按了回去。
何逸鈞這才開始觀察四周環境,隻見自己周圍堆着高度一尺以上的黑影,原來是自己被埋藏在了廢墟之間。
何逸鈞花了好大力氣才将壓在自己身上的木闆一一推開,身上的衣服真是髒得不行,黑兮兮的,有的布塊是被火燒的黑,有的布塊是被木闆塗的黑,仿佛風一吹便能抖落一地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