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操作員戴着一雙磨得發灰的白色滌綸手套,手腕處繡着一朵小小的花,十幾年前幾乎人手一件。她伸出食指按下79,電梯門敞了一會,就像劇場大幕一樣在我們面前緩緩閉合。
電梯裡沒有熏香味,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甜絲絲的果味,柑橘?草莓?分辨不出來,聞久了要得偏頭痛。
電梯裡有一面鏡子,大家都不太好意思照,也不好意思擋着,一進去就自動站在兩邊。
這裡開了很大的冷氣,四方的鐵盒如同冰窖。丁辰的同事們沒穿外套,手臂露在外面,起了一片雞皮。
電梯速度很快,我感到輕微的失重,到達79層時,耳朵出現短暫失聰。電梯操作員早就習慣了,她戴着口罩隻露出一雙眼睛,眼神有些渙散。我們出去後她半秒也不多留,馬上關門返回一層。
79層是頂樓,也是高級宴會廳。我們在服務員的指引下穿過一條挂着山水畫的走廊。丁辰拉着我悄悄說,聽說走廊裡的花瓶都是真古董,好貴呢。
走過一扇門,我們進入了大廳,裡面彌漫着幹花香氣。為了不影響食物和酒的香味,這種花香十分幽微,若有若無。
已經來了不少人,分散坐在幾張桌子旁。丁辰同事帶來的朋友哇了一聲,指着落地玻璃,說好美的夜景。
華燈初上,霓虹絢爛,望出去是錯落的高樓大廈,一片又一片的燈海。
靠近落地窗的那排桌子,應該是給高層們留的位置,現在隻到了兩三個人,他們也不與别人交流,隻自斟自飲。
在那排中間的桌上放着一隻餐巾疊的鳳凰,幾乎占據了大半個桌面,彰顯其獨一無二的地位。如果葉丹青來了,一定會坐在那裡。
我跟丁辰坐到了IT部門那一桌,那裡遠離窗戶,隻能看到一半夜景。
她的同事們大多比她年長,男士西裝革履,女士華冠麗服,隻有我一個人穿得不倫不類,說正式不正式,說休閑不休閑。
丁辰向他們介紹我,說我是她最好的朋友之一。他們調侃,既然是最好的,那應該隻有一個才對,怎麼還冒出來之一了?丁辰讪讪地笑,說去掉之一也成立。
我們前面那一桌,丁辰說都是搞市場的,因為今天有客戶,所以打扮得格外誇張,像在參加某個名流舉辦的酒會。香水混在一起,變成一股難聞的刺鼻氣味。
我問丁辰,葉丹青什麼時候來?她看了看時間,說快了,晚宴七點開始,一般客戶都在七點半左右到達,在那之前葉丹青一定會到。
現在六點五十分。
我必須找到葉丹青,告訴她我看到了劉衡。他或許已經把車停在了地下停車場,我有預感,他們今天一定有行動。
我一直望着大門的方向,賓客源源不斷地從那進來,屋子裡充滿交織成片的說話聲。葉丹青還沒有來,丁辰的領導倒先來了。
他剛出現在門口,我就憑直覺斷定他是。果然,他與人寒暄了片刻,就朝我們的方向走來了。
“這位是……”
他的聲音先于他的尖頭皮鞋和古龍水味到達。丁辰站起來,将我介紹給他,他掃了我一眼,語調低沉地對我說了個你好,似乎覺得我不是個很能拿得出手的客人。
他三十五歲上下,為了宴會精心做了造型,每根頭發絲都被發膠固定,叫他的頭看上去大了一圈。
今晚他沒有穿格紋西裝,而是一套老氣橫秋的灰色呢子西裝,胸前的口袋裡還煞有介事地别着一塊繡花手帕。
他的座位與我隔着三個人,入座後他身上的氣味還是源源不斷地飄過來,劑量比廁所的空氣清新劑還要大,我隻能不停地喝茶,用茶香殺死古龍水。
葉丹青在七點整準時出現在門口,那時我正在用一張紙巾疊紙鶴,周圍的歡呼聲告訴我她來了。
我回過頭去,在開始的幾秒鐘裡并沒有認出她來,隻看到一個身穿藍色禮服的女人款款走進大廳。
她白皙的皮膚和烏黑的頭發形成了鮮明反差,脖子裡的鑽石項鍊比窗外所有的燈火加起來還要閃亮。
如果她無法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我想不出世界上還有誰能做到。
她微笑着對所有和她打招呼的同事點頭緻意,無數手機對着她按下快門,交談變為私語,大廳裡的時間仿佛被人撥慢了。
跟在她身後的是肖燃,那套挺括的白色西裝也就在她身上才能大放光彩。
此刻的她們根本無法令我聯系到在杜靈犀家認識的兩個人,在聚光燈下、衆人的目光中,她們像兩根被擰得剛剛好的琴弦。
葉丹青和肖燃如我所料,坐在了靠窗那排正中間的位置,和她們同桌的還有幾個三四十歲的男女。
但現在我沒辦法單獨找葉丹青說話,不斷有人走過去和她攀談喝酒,不認識她的也趁此機會結交,屋裡又恢複了幾分鐘前的嘈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