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老師……我愛你。”
她終于看我了,但透過那黑幽幽的眼睛,你根本看不出她在想什麼。半晌,她才輕輕地說:“謝謝你,阿檸。”
我像秋天的落葉一樣顫抖起來。我剝皮拆骨的剖白并沒有震動她,她怎麼會不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謝謝?
眼淚在她胸口洇開,變成一片陰天的湖水。她既沒有安慰我,也沒有擁抱我,任我孤零零地飄落。
我坐起來,很快收住了眼淚,隻剩偶爾的抽泣。她也坐起來,整理好裙子。我們一左一右沉默地坐在後座。明明一天下來也沒做什麼,卻都筋疲力盡。城市奪走了我們的精力,拿去做生活的燃料。
我打開車窗,夜色更加明亮。幸好口袋裡有一包煙,不然此刻該如何消除苦悶的心情?我吐出的雲霧随風而逝,那句話像落入了老式電話機裡無人接聽的線路——
“請在哔一聲之後留言。”
“好的。謝謝你,阿檸。”
它不斷在我腦海中播放,帶着電流的雜音,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盡管她就坐在我身邊。
我關上車窗,從玻璃上看到她心事重重的身影絲毫未動。我想她對紐約仍然感到憤恨,紐約是一杯香槟,而她隻是酒杯裡上浮的氣泡。
盡管她十幾歲就到了布蘭森家,可那個世界其實從未對她敞開過大門。她像一隻趴在地球儀上的螞蟻,看遍宏偉景觀,卻永遠闖不進去。
就這麼坐了一會,她才開口,說下去走走吧。外面很涼,我把我的外套給了她,我們一前一後地走在無人的街上。
她光着腳,禮服的裙擺隻剩幾厘米就要擦在地上,路燈把我們的影子擀得又細又長。走了一會,她回過身拉起我的手。
“冷嗎?”我問。她說不冷。
我們坐在一盞路燈下的長椅上,春風灌滿我的襯衫,葉丹青的臉上有一團紅暈。
“我第一次來紐約的時候是七八年前了。”她對我說,“就住在這條街上,就是那扇窗戶。”
她指着對面三樓的一扇窗,那扇窗戶拉上了窗簾,略微透出裡面淡黃的光線。我們靠在一起,盯着遠處林立的高樓,它們照亮了低矮的雲層,我想起來,現在是陰天。
誰知道這個晚上是怎麼了,我們被挖空了,隻剩兩具軀殼在風裡搖曳。
“這裡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
我沒搭腔。再晚些就掉下了蓬松的雨點,回去之前,葉丹青對我說:“如果以後我真的來紐約了,你跟我一起來好不好?”
我咽了咽口水,說再說吧。
飛機在四月飛離紐約,葉丹青并沒有在這裡得到她想要的,我也沒有。我們誰都沒再提起那個晚上的事,她就當沒聽到那句話,我就當沒說過那三個字。
在飛機上她依然辦公,我戴起眼罩,告訴她有飯也不要叫我,我要一睡到底,把紐約全部忘掉。後半句是我的腹诽。
然而我中途醒來了,我們在大西洋上空,窗外隻是雲海。機艙昏暗,大多數人都在睡覺,罕見的是葉丹青也睡了。
她睡覺時也一片愁雲籠罩。我想摸摸她的臉,卻發現我的手在她手裡,她輕輕地握着我。我伸出手指和她十指緊扣,用另一隻手幫她拉了拉毛毯,又為自己戴好眼罩。
一覺睡到降落吧,忘掉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