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沒有住在丁辰那裡,葉丹青一離開我就拎着行李出去,找了家便宜的青旅,租了一張四人間的床位。和我同屋的還有三個來旅遊的女生,一大早就結伴出去了,至晚方歸。
所以白天隻有我一個,我可以自顧自地難受,行屍走肉般躺在床上,大哭一會發呆一會,然後一個電話被甲方叫起來開會、改bug,瞬間收住情緒,開始無情地工作。
工作是機械地在做,人在特定情況下就是可以像機器,甚至比平時更像機器,是為了保住飯碗、也是變相保護自己。
這個項目我必須完成,這章小說我必須寫完。但除了不得不做的事,其餘的事情都沒多大意思。我連煙也不想抽了,消愁都顯得沒勁。
沒有馬上離開上海,因為我不知道要去哪裡。回老家嗎?可即便在親人熟人最多的老家,我依然是孤立無援的。
很久之前,我曾經問過霍展旗是否也有同感,他回我一句:你有病啊?
但我知道他明白我的意思,隻是他聽不得我用這麼矯情的話說出來。
在找不到牌搭子的深夜,他把我叫到燒烤店,又煙又酒地回憶自己在部隊的時光。講他的戰友、講千鈞一發的演習,還有穿着迷彩裝冒雨藏在樹林裡卻被狗咬了的事。
霍展旗又懶又饞又愛玩,當兵頭兩年次次打電話抱怨,說自己當什麼破兵,不如在家老實待着。
回憶總愛給過去刷濾鏡,被煙熏過的黃褐色濾鏡,刷出一片黃金時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黃金時代,也隻有在他像鴕鳥似的把自己埋進黃金時代的時候,我才能從他身上得到一些共鳴。而其餘時刻,我們都孤立無援。
晚上,同屋的女孩給我帶了點吃的,我才發現自己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
昨晚我們聊得很開心,她們大學還沒畢業,活力四射,為了爬山看日出能淩晨四點就起床。
聽說我已經工作了好幾年,以前還在大廠,忙給我塞吃的向我取經,讓我有一種返老還童的感覺,好像回到了學校宿舍。
她們離開後,又入住了幾波人,但沒和我說過話。人來人走,我像釘子戶,每次續幾天,也不知道要住到什麼時候。
我和葉丹青還在同一座城市,想到這個心裡稍微好受了一點。這些天我們沒有聯系,我總是習慣性地點進她的頭像,回看我們的聊天記錄,還有她唯一一張朋友圈——在老家吃麻辣燙拍的照片,隻有我一個人能看到。
有一次我點進對話框時,驚訝地看到對方正在輸入。我心裡怦怦直跳,迫切地想知道她要對我說什麼。
我知道我們都會後悔,然而這件事已經蓋棺定論,沒有反悔餘地了。我無私地希望她不要難過,有時卻又自私地希望她為我稍稍痛苦一下。
果然,她什麼也沒有說,那幾個字顯示了一會就消失了,被“孤舟一葉”取代。
我喜歡歡這個昵稱,所以一直沒有修改備注,現在它卻變得和它的含義一樣,有顯而易見的負面作用,輕易刺激了我。
我取消了置頂,孤舟一葉便沉了下去,要翻很久才能在一堆甲方的轟炸裡找到。
置頂的隻剩了外婆,我想了想,同樣取消了。我的聊天頁面徹底淪為忙碌的社畜,隻有客戶不斷的催促,和編輯隔三差五的提醒。
盡管工作占用了我大部分時間和精力,心情卻毫無起色。我比前幾日更迷茫了,像活在與世隔絕的孤島,唯一可做的事隻有看海潮,而孤獨就如海潮那般把我淹沒。
淤塞的心情遇上梅子黃時雨,任憑雨打風吹去,我的精神上長滿濕疹。
就這樣過了四五天,丁辰忽然聯系我,問我在哪。她說葉丹青開會之後把她留下來,扯了一堆不重要的工作,最後問她,我在她那裡住得怎麼樣。
丁辰懵了,不知道該不該替我圓這個謊。但憑借我們多年來的默契,她還是告訴葉丹青,我在她家很好,不要擔心。
這家夥第六感很強,馬上就來問我,你和葉總之間是不是鬧矛盾了?我說,隻是普通的分手而已。
半小時後丁辰殺到,拎着我的領子就往外走,把我和行李箱一起拖回家。
“不至于不至于,”我說,“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你都分那麼多次了。”
“我那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沒付出什麼感情。你可不一樣,小方子,你騙不了我,我知道你是認真的。”
我理屈詞窮,總不能說我跟葉丹青就是玩玩吧。本來就不是,我也不想為了突出自己的堅強故意貶損我們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