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直達飛機,輾轉了七八個小時,到上海已是下午。又坐了兩小時地鐵到酒店,一個前台還記得我,幫我開了電梯,站在葉丹青的房門口時,天已經全黑下來。
手機震動一下,提醒我隻剩20%電量。早晨出發後的每一秒都很難捱,手機玩到發燙,什麼軟件都看過了,幾次三番點進葉丹青的對話框,最終還是忍了下來。
在飛機上就更難過了,隻好翻相冊,幾千張照片在兩段旅程中翻來覆去地看,背得滾瓜爛熟,終于落地。
空氣濕潤,拯救了幹枯的鼻子。我平複呼吸,忐忑地敲了敲門。裡面傳來一聲誰呀?我沒說話,她從可視門鈴看到是我,猛地打開了門。
我們互相打量了一會,她瘦了很多,雖是春節假期,卻還那麼憔悴。我也好不到哪去,舟車勞頓一臉疲态。
“你怎麼來了?”她很驚訝。
我故意說:“不歡迎我?”
“我沒想到你會來……”她一邊說一邊把我的行李箱拉進去。
我的房間空着,和走時一模一樣。空氣中有清新劑的味道,淡淡的柚子香,微微發苦。
總統套房依舊空蕩,可是由于我的到來,氣氛開始軟化。
愛人之間總有特殊的引力,默契量體裁衣,為我們披上了和獨處、和在人前時不同的皮囊。
所以丁辰、肖燃和古靈才會發現我和葉丹青的關系。她們敏銳地抓住了我們在一起時,甚至在聽到對方名字時,身上細微的改變。它像被太陽曬了很久的暖洋洋的泳池水,四肢泡軟,人在水下也白耀耀、赤裸裸。
“吃飯了嗎?”
“沒有,飛了一整天,中午隻吃了一碗面。”我很想倒頭就睡,無奈饑餓給了我一拳,肚子癟了。
葉丹青穿好衣服,開車帶我去吃飯。我們在車上什麼都沒有說,明明有一肚子話,卻不知從何說起,便隻好保持沉默,裝作看夜景。
年初一的晚上人們都在家中團聚,街上冷冷清清。我們在空曠的街道上飛馳而過,我第一次見到這麼寂寞的大都市,相比之下老家的新年太熱鬧了,大雪天也擋不住過年的熱情。
我看了眼天氣預報,老家的雪已經停了。下了整整一天,可惜下不到上海來。
服務員收走菜單後,餐桌上的氣氛有些尴尬。我不太敢看葉丹青,害怕一看她,心裡憋着的感情就此決堤。盡管如此,還是有股無名火升起來,讓我的嘴巴鼓脹得像個河豚。
“你怎麼會來啊?”葉丹青又抛出這個問題。
我沒好氣地瞥她一眼,說:“來找工作。”
“啊?”她大跌眼鏡,“大過年找工作?”
我斜瞅着天花闆:“先準備着,不行嗎?”
“準備找什麼工作?”
“能找到什麼就做什麼喽。”
“你不是不喜歡上班嗎?”
“突然就喜歡了。”
“你說真的嗎?”她撲閃撲閃眨眼睛。
“當然是假的!騙你的!你識破不了嗎?”
她笑起來,伸手摸摸我的頭,說:“還是這麼口是心非。”
“還是這麼明知故問!”
“我隻是想聽你親口說。”
“我就不說!”
她捏捏我的臉。這口氣總算松掉了,我捧着臉端詳她。她并沒有因為半年不見而顯得陌生,然而除了更瘦、更勞累之外,她身上還是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看出什麼來了?盯着我這麼久。”
我搖搖頭。那種改變是無形的,我抓不住它的神韻,她一定經曆了一些事,才導緻沒有去紐約。
“你這麼跑出來,家裡人不會生氣嗎?”她問。
“生氣啊,我媽罵死我了,一降落就看到她連發十條語音,罵我一點不孝順,是白眼狼。”
葉丹青愣住。
“放心,我家罵人一向這麼狠,殺傷力一點也不大。”如果聽過外公外婆和我媽的混合罵戰,就知道那些字眼真是小巫見大巫。
我家罵人不髒,但很惡毒,因為指控的都是人品。不過破解之法也很簡單,隻要不把人品當回事,誰也傷害不了我。
“所以,你要對我好一點,聽到沒有!”我大言不慚地對她說。
“好好好。”她笑着往我的盤子裡夾菜。
吃完飯回到酒店,我洗了澡就累得倒下去。床很舒服,葉丹青在枕頭上點了精油,我很快就睡着了。
醒來時周圍是密不透風的黑暗,扯開窗簾,外面還是霓虹爛漫的夜晚。我爬起來去廚房找水喝,卻看到葉丹青獨自站在窗前。
她竟然在抽煙。
暖風在開闊的客廳回響,吹得皮膚發澀。沙發依然面朝窗外,她靠在小茶幾上,睡裙的裙擺被空調風吹得微微擺蕩。
“會抽煙了?”
她輕抽一口,說:“一直都會的。”但從不在我面前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