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麼會去印度出差呢?”葉丹青問。
“這我也奇怪,怎麼就突然要往印度出口了。領導派你媽跟着,說要做什麼市場調研。但是你媽一個會計,為什麼讓她去呢?”
“大家沒問嗎?”
“沒問,領導讓我們做什麼我們就做什麼,老熊安排的。”
“老熊……”葉丹青喃喃自語。
“熊繼光,我們經理。”黃阿姨害怕隔牆有耳一樣放低了聲音,“人品不行,就會巴結。你媽出事沒多久,我們單位就關門了,老熊卷走了好多錢!他後來開了個機床廠,叫什麼‘繼光機床’,現在還開着呐!”
“你知道我媽媽去印度哪裡了嗎?”
“不曉得,她沒告訴我。”
“我前一陣才知道,原來你們以前的公司是盛和集團的。”
“吔!”黃阿姨叫起來,“我們誰也不曉得,那時候還是個小公司。要是不關門多好,咱們這小地方本來就沒什麼好單位。”
“可能是那時候出口印度沒成功吧。”葉丹青随口一說。
“有可能。”黃阿姨順着她的話說道,“那會單位好重視,還派下來一個女領導。”
“女領導?叫什麼?”
“叫李……什麼的,忘記了。”
李瑩?我心念一動。
“她來監督你們工作?”
“說是那麼說,但那個李總每天什麼也不幹,不曉得派她來幹嘛。她來了還叫我們每人都去體檢,不去不行,去的給發錢,大家都去了。”
“體檢?”葉丹青有些驚訝。
“不對不對,是我們先體檢,她才來的。”黃阿姨若有所思。
那個年代,體檢還沒怎麼納入員工福利,突然要求全體進行體檢,的确奇怪。
“體檢都有哪些項目?”
“就那些嘛,抽血、B超。那個李總待了挺久,你媽的賠償也是她處理的。”
“我媽的賠償……”葉丹青的聲音冷冰冰的。
當年周丹死亡,公司隻賠了兩萬塊錢。葉丹青父親出事後,化工廠賠了八萬,但這些錢都沒到葉丹青手裡,全都被福利院拿走了。
黃阿姨見她這樣也不好多說,隻是一番安慰和悼念。
“你媽多好的人,單位沒人比她更好,我跟你叔戀愛的時候,她總跟我換班,讓我有時間出去。可惜,太可惜了……”
我們離開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多。黃阿姨本來想留我們吃晚飯,但我們不便多打擾,就婉拒了她的好意。
離開的時候,葉丹青拿出了昨天就準備好的紅包。
“阿姨,佳佳的婚禮我沒辦法去,這點心意請替我轉達。”
黃阿姨吓了一跳,趕忙說不要不要,這禮太重了,葉丹青能回木蘭她就很高興了。
葉丹青把回到手裡的紅包重新放在門口的櫃子上,說:“謝謝阿姨的招待,這禮您必須得收,因為我是真心祝福佳佳的,她曾經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你們都能過得幸福。”
她說得這樣鄭重其事,黃阿姨似是讀出了這些話背後隐藏的、屬于葉丹青的沉重,于是有些哽咽地說:“那好,那我就收下了。有什麼不開心要跟阿姨說,有空去找佳佳玩。”
直到我們走出麗景新苑的大門,黃阿姨還站在陽台上沖我們揮手。回到租的房子時,葉丹青告訴我:“熊繼光那個人我有印象。”
“那個經理?”
“你知道為什麼我記得他嗎?因為那段時間我爸經常帶我去要錢,他對我媽的賠償款不滿意,要求再賠他三萬,一共五萬。我爸要我跪下對熊繼光哭,能哭多慘就哭多慘。
“有一次我聽到熊繼光跟我爸說,這事是李總定的。我爸就沖他吼:‘什麼狗屁李總,她不答應也得答應,别以為我不知道她幹的事。’結果隔天我們再去,那個女的也在,我爸又變得一臉谄媚,他掐我,要我去她面前哭。可我根本不記得她的樣子了,我不記得她到底是不是李瑩。”
葉丹青紅着眼睛努力回憶,卻依然沒有抓到任何憑據。
“回國之後我第一次見到李瑩是在一個飯局上,我當時覺得她看我的眼神讓我很不舒服,我現明白了,那種眼神就是你耍了别人,别人卻沒發現的得意。她一定覺得我很可憐,小時候跪在她腳下哭得那麼傷心,我爸在邊上裝模作樣打我,說:‘小孩子不懂事,李總您看孩子這麼可憐,就多給點吧。’
“可是那個女的什麼也沒說就走了。我爸覺得我哭得不到位就罵我,我們走的時候,那個熊繼光突然好言好語把我們送到樓下,我聽到他跟我爸說:‘把你女兒送到我這待一晚上,我可以幫你們想辦法。’”
葉丹青痛苦地閉上眼。陳年舊事像一塊無法下咽的爛肉,橫卡在胸口。
“那你爸……”
“我爸跟他打起來,最後鬧得警察都來了。這件事過了還沒有一周,化工廠就爆炸了。我去福利院之後,熊繼光還來看過我。”
“他去看你幹什麼?”
“他想收養我,送了我一條裙子,說熊叔叔當你爸爸好不好?但是他老婆不同意,所以就沒收養成。”葉丹青冷笑,“這老東西居然還沒死。”
“那……你還要去找他嗎?”
“要想知道當年更多内幕,就必須去。”
看到我的擔憂,她握了握我的手,說:“放心吧,我不是二十年前的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