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他一定看出了我們的來意,如果他識相的話,會為我們省去很多麻煩。但正如葉丹青預料的一樣,對方并不想做一個識相的人。
“小葉你那時候才這麼高。”熊繼光比劃了一下,“上小學幾年級來着?真是可愛的年紀。”
“您當年可還沒秃頂。”葉丹青說。
熊繼光笑起來:“都是這個廠子搞的,要操心的事太多。”
“我媽當年去印度,是你派她去的?”
“我哪有那麼大權力,那是老闆決定的,我隻負責通知。”
“她去的印度哪裡?”
熊繼光一副心下了然的模樣,說:“你這是來興師問罪?”
“你要是沒罪的話怕什麼呢?”
熊繼光笑道:“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有些事我說出去的時候也沒多想,可是有心人聽了他就覺得是罪。你說能怎麼辦呢?”
“别兜圈子了。”葉丹青打斷他,“我沒那麼好的耐心。”
熊繼光惋惜地說:“唉,小葉,你沒有以前可愛了。記得你跟你爸來我的辦公室,你跪在我腳邊,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我見猶憐,還拽着我的褲腳,一口一個‘熊叔叔’,聲音那個甜啊……”
他一邊演一邊看葉丹青臉色,葉丹青似笑非笑地等他的表演落幕,忽然鼓起掌:“精彩啊熊繼光,太精彩了。你是覺得說這些話,會讓我覺得羞恥嗎?”
熊繼光啧了一聲:“小葉,你這麼說話就沒意思了。”
“那說點有意思的。”葉丹青冷笑,“說說你當時貪了盛和多少錢?暗中變賣了多少機器?你也知道我認識盛和的高層,翻舊賬易如反掌。”
熊繼光眯起了眼睛,那張氣球臉漏氣更嚴重了。
“還有你這個機床廠,為了開這個廠子,你賄賂過不少人吧?我記得以前這周圍是個村子,怎麼沒了?是不是你跟村民發生過争執?好像還鬧出了人命。最後是怎麼擺平的來着?”
熊繼光他壓低聲音說:“好啊葉丹青,來給我下馬威了。我跟你有什麼仇?你想搞垮我!”
“搞垮你用不着我親自出手,虧心事做太多,總有鬼來敲門。你說對嗎,熊經理?”葉丹青輕松一笑。
熊繼光的眼神細密地在我們臉上掃描,權衡過後,他說:“你到底來幹什麼?”
“真的是叙舊,不信嗎?”
“你想知道什麼?”
“你先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吧,我媽媽當年去了印度的什麼地方?”
他低下頭舔舔嘴唇,說:“加爾各答。”
“還有更具體的地址嗎?”
“不清楚,隻說那邊會有人接她。”
“她去做什麼工作?”
“不知道。”熊繼光生硬地說。
“是你直接派她去的,你會不知道?”
“我忘了,可能是出口的事。”
“一個會計為什麼管出口?”
“說了我不知道。”
“她為什麼去世?”
“車禍。”
“這麼簡單?”
“就是這樣,小葉,你得學會接受現實。”
葉丹青瞪着他。
“你爸就不願意接受現實,來單位大吵大鬧要賠償。原本隻賠兩萬,加到三萬還不滿意,非說要給他五萬。五萬塊那時候能買輛奧拓了!”
“你說的什麼屁話?那是條人命!”我忍不住說了進門後的第一句話。
熊繼光瞄了我一眼,嘟囔道:“那跟我們又沒關系,是你媽自己不小心被撞了。”
“你有什麼證據?”
“當年印度警察的報告都給你爸看了,你爸還不依不饒的,還說我們是騙你媽去賣腎的,真是笑話!你爸說,不多給點賠償就去法院告我們,去啊!他有什麼證據啊?”
賣腎。
我腦海中有一根線突然穿了起來,葉丹青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大概是和我想到了一起。但從她的表情讀不出任何波動,所以熊繼光也沒有懷疑地接着說了下去。
“告訴你,這事還真怪不到我頭上!上面的命令下來之前李總就跟你媽見過面,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出了那樣的事大家誰都不想的,但真怪不到我頭上……”
“那個李總叫什麼?”葉丹青制止了他的喋喋不休。
“李……李玲還是李瑩的。”
“很好。”葉丹青站起來,“熊經理是識相的人,我也就不再打擾了。”
熊繼光對她突如其來的告辭有些驚訝,但也站起身,問:“小葉,你看說了這麼多,投資的事……”
“我會看着辦。”葉丹青戴上墨鏡,毫不留情地向外走。
熊繼光跟在後面還想替自己美言幾句,但我們越走越快,他隻好停在了樓梯口。到了樓下,皮鞋男又黏上來,葉丹青一揮手,大聲說:“不用再跟着我了,安慰你們董事長去吧,要投資?做夢吧。”
我們開車回到市區,一路上葉丹青沉默不語。快開到家時,她突然要我停下。
“那邊就是福利院。”她指了指一扇緊閉的鐵門,門兩邊是印在鐵闆上的單位名稱——木蘭市福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