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是孩兒無能。”路淩絕低頭,不敢叫路蘊看見他的眼睛。一個人所有的念頭都會寫在眼裡,藏不住。他怕擡頭,路蘊會看到他眼底跳動的火焰。
路蘊毫無知覺,隻是歎道,“不怪你,将死之人本就難尋,何況還要剛好差一口氣的。可惜這段命改不了,也算不到,否則,也用不着讓你頭疼。”
路淩絕保證,“母親,孩兒定會早日尋到新鮮的肉身,不讓您待在這具骷髅架子裡。”
“其他倒是沒什麼,”路蘊說,“隻是骨架到底曾經是活人的東西,臭起來誰都忍不了。要不是怕臭氣敗露,我倒是不怕待在骨架子裡。”
“母親,若是骨架碎了,您會如何?”路淩絕下意識的試探,剛問完話,冷汗霎時濕透脊背。
他說錯話了。
路蘊倒是沒反應過來,信任路淩絕已久,對此并未深思,“骨架若碎,我便會化作一縷幽魂,直到尋了下一具身體。你可當我是附于人身的惡鬼,形容倒也準确。”
路淩絕想要撇清什麼似的,趕緊說,“母親,您不是惡鬼……!”
他說的斬釘截鐵,被路蘊淡淡的打斷,“我是不是惡鬼,心裡清楚,不必多言。身體的事情,你記挂着繼續辦。這兩日是你成婚,自己多上點心。我現如今的模樣,不可示人,高堂之上,随你拜些什麼吧。若是還記得生身父母的姓名,拜他們倒也無妨。”
路淩絕斷然道,“母親,我不會拜别人。高堂之上,唯有您一人而。若您不能出席,可否拜您的信物?”
可以把命書給他,路淩絕想。
路蘊對他說,“給我做個牌位吧,如果你非要拜我。左不過我也不是活人,拜牌位也可。”
**
新娘子的父親是上一任武林盟主,名喚莊初九。
名字起的像個男人,卻是個實打實的嬌俏姑娘,有點小脾氣的大小姐。
隻因初九出世,她父親便起名初九。
莊初九對路淩絕很滿意,早聽說了路家的勢力,若非父親勢大,怕是她還高攀不上。也慶幸路家不想入朝,不然,娶的定是達官顯貴家的小姐。
路淩絕是個讓人滿意的官人,雖說不像話本裡寫的一般,花前月下吟詩作對,但……
想起夫君的溫柔,莊初九紅了紅臉。
但路府總給她一種怪怪的感覺,随着在府裡住的時間越長,怪異的感覺越發明顯。
路家的丫鬟小厮們總讓人覺着戰戰兢兢地,生怕行差踏錯,這種感覺,就像即将被父親懲處的手下,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偏路淩絕和她都是和善好說話的人,下人們怎會如此害怕?
還有成親那日,明明路淩絕的娘親在家,拜高堂時,他們拜的居然是個牌位。
當時,莊初九還以為路家在羞辱她,險些扯了蓋頭,拂袖而去。
現在才知,是路家的老夫人,也就是她的婆母同意,才讓拜堂的時候拜牌位。
太奇怪了,活人讓兒子拜自己的牌位成親。
何況自她嫁入路府,從來隻在下人們口中聽到她有位婆母居住在内宅,從來沒見過真人。
第二日新媳婦敬茶也不見人。
路淩絕隻告訴她,母親深居簡出不愛見人,加上身體抱恙,更不喜人打擾,所以成婚的事不必叨擾她。
這話可把莊初九氣得不輕,成婚不是小事,家中母親健在,說的什麼叨擾?
但路淩絕一副不願多說的模樣,每日忙着處理事務,也不願和她多說,她隻好耐着性子,試探下人們的口風。
墨竹是她從家裡帶來的陪嫁丫頭,做事情向來穩妥。她打定主意要知道路府的秘密後,就派墨竹出去打探消息。算日子,也該有回複了。
是故當墨竹捧着路淩絕送她的首飾進來時,她沒多大驚喜,反而是迫切的招手,讓她趕緊回話。
“說說,府裡到底怎麼回事?我那個婆母,究竟什麼情況?”她聲音軟綿綿的,聽的人心癢癢。
墨竹把首飾整理到梳妝台上,一臉告狀的模樣,抱怨道,“姑娘,路家人嘴巴嚴着呢,您是不知道奴婢這幾日過的什麼日子,成天見扒牆角偷聽,做賊似的。”
“路府規矩竟如此森嚴?”莊初九錯愕。
墨竹道,“是呀姑娘,您是不知道,一個個的,跟鋸了嘴的葫蘆似的,一問三不知,再問就瞎扯,繞拉繞去,最後反倒把我給繞進去了,有能耐的很。”
“外頭這些個能被我們見着的丫鬟婆子小厮們,是半個字都不能從他們嘴裡聽見的。奴婢想了個法子,廚房、洗衣房裡的下人們嘴巴最碎,每個府裡的腌臜事,少有他們不知道的。所以您這兩日不見奴婢,奴婢是扒廚房聽牆角去了。”
一席話,惹得房内陪嫁的丫頭們和莊初九笑作一團。
玩鬧一陣後,墨竹把她打聽到的事情詳細說了,“府裡的老夫人從來不出門見人,就連最初建府開始就進來伺候的那群下人,也沒見過老夫人的臉。聽說啊,那時候,老夫人已經得了怪病,把全身拿鬥篷遮住,不能見人。等後來,也就是姑爺不讓咱們進的院子,府裡香氣最濃厚,咱們老想着去摘花的那座院子,老夫人住那兒,園子徹底閉園,老夫人再沒踏出來過一步。”
“聽聞花海處是路府禁地,府裡的丫鬟婆子沒一個敢靠近。咱姑爺看着和善,下手卻狠,外頭管事的程老爺,早些年,在姑爺的授意下處死了好些下人,所以現在府裡的人都特别安生。”
“有問出來怎麼處置的?”不知誰問了句。
在座的所有人,一輩子迄今為止,都待在内宅裡,自然聽得懂裡頭的蹊跷。
該是怎樣狠,才能讓府裡諱莫如深,一字不敢提及。
果然,墨竹說,“再多就沒聽到了,他們都不敢說,這淺淺的幾句話,都是奴婢熬了大夜,想方設法才打探到的。”
“對了,聽說花海園裡總有一股若有若無的腐臭味,他們說那兒是路府埋人的地方。可奴婢覺着不是,畢竟,那裡是老夫人的居所。”
把死了的下人埋在當家主母的院子,滑天下之大稽。
莊初九用她宅鬥的腦子想了無數種可能。
老夫人待路淩絕不好,所以路淩絕奪權之後,把老夫人關了禁閉。新婚上的牌位,也是為了給老夫人一頓羞辱。早些年有外室和私生子的傳聞,莊初九深信世上絕無空穴來風,保不齊裡頭的秘密更深。
退一萬步說,老夫人身患惡疾,不得已關閉院門,莊初九實在無法想象,該是怎樣的惡疾,才能根本不敢見人。她自小見慣了宅院裡的腌臜事,知道有些秘藥,能把人折騰的人不人,鬼不鬼,沒個人樣。若路家老夫人患的是這般疾病,倒也可怖。
亦或是老夫人腦子不好,是個瘋子,下人們傳她院子裡埋了死人,保不齊就是她親自動手殺的……
種種可能都理了一遍,隻覺自己嫁到了一戶秘密頗多的人家,當下不免有些心慌。
因為所有的可能都指向了詭異的老夫人,她直覺,路老夫人是路府最大的秘密,而且是絕不能見光的秘密,甚至于路淩絕連她這個妻子,都要瞞的死死的,一個字都不能透露。
高門顯貴的家中,什麼樣的怪事都有,既然丈夫不要她知曉,她就不要問。
妻子若能成為丈夫的左膀右臂,自然是件好事。但若丈夫不要,妻子的勢頭又太強的話,可就是徹頭徹尾的悲劇了。
她莊初九,就給路淩絕做個傻瓜似的賢内助,隻幫男人打理内宅俗務。該她做的,她給他辦妥,不該她做的,她連問都不要問,隻當不知道。夫君說是什麼,那就是什麼。
“不過程大爺去過花海園子,府裡除了姑爺,隻有程大爺能進那座園子。”
聞言,莊初九愣了一下,冷哼道,“呵,路家人也是古怪,自家的媳婦兒不信任,反而是相信一個山賊草寇出身的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