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娘低頭,沉默良久,而後沉悶的發出一聲聲笑。
最終,再也控制不住,大笑出聲。笑的并不豪邁,反而有一種看透一切的酸楚與苦澀。
“好荒唐啊,我為了什麼,才一直留在這裡啊?”她笑着,眼中流出血淚。
眼看着她身上的鬼氣再次出現,怨氣四溢,歸去來再次握住了她的手,“不荒唐,一點都不荒唐,沒有得到的,想要得到,從不是件荒唐的事。你可以怪不公的蒼天,可以怪蠻橫的世道,可以怪不夠良善的身邊人,唯獨不能怪自己荒唐。留在這裡,是因為你被困在紅河底,鎮守紅河,身不由己。如不曾被人囚于河底,此刻的你,早已進入輪回。一次次人生,不過一場場輪回夢。夢醒時分,一切重啟,又是一段嶄新的故事。”
他手上溫暖的力量傳到柔娘身上,像是回到了孕育她的母體,安全感籠罩着她。
“不要貪戀短短數十年的一段人生,人死如燈滅,所有的一切都能放下。活着,正是因為求而不得才能繼續前行。”
這一刻,柔娘看到了歸去來眼中的萬千星光,他的身周,仿佛藏着萬裡星河,而她,隻是渺小的一粒塵埃,飛入星河裡,自在流淌。
“我沒有下一世了。”柔娘很絕望,“身為厲鬼,積攢怨氣,抛棄天道輪回給你制定的軌迹。離開那裡,再不能回去。我會魂飛魄散,再無痕迹。歸去來,我不想放手的,因為哪怕是做鬼,我也想長長久久的繼續下去。”
她眼中爆發出強烈的渴望,決然與不擇手段的惡意鋪天蓋地湧向歸去來。
“相信我,你會有下一世。你不入天道軌迹,而我已跳出輪回。你若沒有下一世,我也沒有。我用命陪伴你。”歸去來的語氣平淡的不帶一絲起伏,徹底撫平柔娘的瘋狂。
“這是什麼意思?”她錯愕。
歸去來把一切原原本本的告知于她,“我是被抽出命運輪回之人,你也一樣。我不再身處輪回中,才得以遇見你。你說你是厲鬼,可原本的輪回裡,你根本不是厲鬼,因為有人篡改了命書,改變了天下的命數,才讓一切偏離原本的軌迹。我選擇遇見你,消你執念,便是為了匡扶此界輪回。當命運重回正軌,命書重新書就,我們這些或自願或不自願的脫離命線的人,都會回到我們的軌迹裡。”
“你在騙我!”柔娘不可置信,她被騙怕了。
誰知道歸去來是不是為了消除紅河底的陣法,才故意騙她?!
曾經她被人騙走了命,這一次,若在被人騙走靈魂,世上再無柔娘此人。
高門顯貴裡的人最會騙人,天下哪兒來的超脫之人,都是将心底的欲深深藏匿。騙人騙的多了,連自己都相信起來。這種人一旦騙人,一擊必殺!
她看歸去來的雙目逐漸猩紅,閃爍着嗜血的怒意。
歸去來任由她指甲深深嵌入他的皮肉,手腕被抓的血肉模糊,鮮血一滴滴落下,逐漸形成一道細細的血線,在地上蜿蜒開。
他眉頭都沒皺一下,也不躲閃。
“我不騙你,你若想要證據,大可查我的命。你是修為高深的厲鬼,更鎮守紅河多年,你知道如何盤清人的命線。你可以去找,看看是否能找到我的線。”
順着歸去來的血迹,柔娘腳下綻出一個血紅色的命盤,血線在命盤中穿梭,全然找不到任何對應之地。
他說的是真的。
有人把他的命,抽出輪回外。
“是誰?”她冷冷問道。手上的力道消失,指甲也不再尖利。
歸去來收回手,掏出帕子,仔細把上面的血迹擦幹。發現擦不幹後,幹脆在手腕上纏繞一圈。
“你認識她,就是言府裡的路蘊。當年她帶我們找到你,除了她,還能是誰?”
“你是大相師的弟子,尚且沒有這樣的本事,她憑什麼?”柔娘不可置信。
歸去來道,“憑她是命書真正的主人,憑現在擁有命書,把你送到如此不堪境地之人,是個從她那裡竊走命書的賊人。”
柔娘冷笑,“你當這是話本嗎?天理正義終将戰勝世上的邪魔歪道。”
歸去來道,“不,世上從來是強者戰勝敗者。”
“路蘊看着一點都不強。”柔娘看着歸去來,一字一句道。
如果她足夠強大,就不會讓人偷走命書。
路蘊不知道柔娘,柔娘卻知道路蘊。河底有一個随時準備附身他人的水鬼,徘徊三百年,終于上岸。若她真有本事,便不會被幽禁河底三百年。
歸去來哈哈大笑,“你眼裡的路蘊,是怎樣的人?長居言府,毫無用處的女人?”
“我眼中的路蘊,是個可怕的女人。”
“藏在水底三百年,隻為等待一具适合她的身體。此乃心志堅定。漫長的歲月會把人逼瘋,但是她沒有,反而把複仇刻在了腦子裡。”
“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她全身是血,從水底一點點扣着沙石爬上來,等我們發現她時,已是遍體鱗傷。饒是如此,她也抓住了她能得到的那具身體,并徹底占有。”
“你看她将我抽出命運輪回,難道是我自願?是我入了她的眼,因對她有用,所以她毫不猶豫的帶我入了她的局。選擇權看似在我,實則在她。她讓我遇見你,讓我消你執念,更讓我與你一樣走到輪回外,有了一段不得好死的命數。她想要的,終究按照她的計劃進行了下去。我們是她棋盤上的一顆棋子,不自覺入了她的局,隻能按照她的安排繼續前行。”
“我相信路蘊,一個渾身上下都是心眼,說起話來冠冕堂皇,做起事來毫無顧忌的人,很難不成大事。”
“你和她在一起數日,難道覺得她是個好人?”歸去來神色嘲諷。
“她從未說過她的悲戚,卻處處讓我們感受到她深刻的痛與仇。無時無刻,我都能感受到她眼底的傲慢。在她眼裡,我們從來和她不是一類人。她是命書的主人,而我們,隻是被命書預定好軌迹的凡人。她有權肆意書寫我們的命運,在我為她付出我的一生後,還要感恩戴德,對她深信不疑。”
“路蘊,真是個可怕的人啊。”歸去來說的很輕,淡淡的歎一聲,帶着被人玩弄于鼓掌中的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