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做什麼?”
“我想試試看能不能讓罪清醒過來。”
“隻靠這個?”
多洛塔垂眼看向青年手中的檔案袋,幾行文字簡單概括的内容,那便是他還擁有意識時短暫的前半生,“罪被控制後與他有關的事物都被清理掉了,我知道的就隻剩下這份檔案了。”
家族覆滅之後淪為實驗體,幼時多洛塔遇見了難得真誠關懷的年輕研究員,他原先是斯萊恩學院的知名教授,卻不得不接受上頭調動安排來到這裡,主要負責她的實驗項目。
恐慌、悲傷,無措的女孩封閉起自己,又被年輕研究員耐心撫慰,她不是冰冷實驗體、一串編号,她隻是一個需要溫暖的小女孩。研究員并未采納他人的意見冷漠對待,他付出了愛與真心,陪伴她度過那段苦澀時光。
直至聯邦研究院被毀,作為為數不多的幸存者之一,他被洗去記憶成為了檢視院審判塔的副管理員。
“罪”。
帝都上層不清楚摧毀研究院的人是誰,但他們知道趁亂放走實驗體的研究員是誰。他們要他承擔損失與怒火,他罪無可恕,他将失去自由,終年看管滿是罪惡之人的審判塔以此贖罪。
離開研究院的多洛塔曾冒險回來過一次,可她沒找到他,直到千帆過盡,多年以後,她在檢視院的審判塔見到了他。
一個代号。
“如果不管用的話,我會殺了他,這對他來說太痛苦了。”
予不逢清楚她過去的經曆,他聞言隻是将檔案袋遞回,主動轉移了話題:“這就是個誘餌,帝都那邊肯定會追查,痕迹難免會留下,萬一被發現你打算怎麼辦?”
“所以才需要海裡家族。”
掌控海裡家族對她這段時間的活動有諸多利益,也方便組織趁機擴張勢力,将厄流區徹底吞并,鏟除一切不安定因素。
光讓榕野骨當上海裡家長還不夠,他的資曆太淺,沒法達到優秀的标準,雖然之前他有學習過如何管理家族産業,但這遠遠不夠。
況且時間來不及了。
促進海裡家族強大起來,這才是最難的,海裡原先的正統大少爺固然優秀,但不好控制,這是枚棄子。
予不逢新頒布的任務“狩獵計劃”尤白已經初步制定好了方案,弄清檔案背地裡的新計劃并進行阻攔,使組織有充足時間轉移據點,逼出那名掠奪者。
厭燼遠和牧介已經抵達據點,演奏家探查完敵方動向正在趕回,尤白準備好細節方面的商讨,據說還有位偵查能力不錯的新人加入,小組成員目前還差多洛塔一人就集齊了。
“再遲他們就要懷疑了,我先走了。”
多洛塔一個轉身出現在隐蔽的拐角,她步調微轉,朝着會議室走去,陰影半覆面容,足尖邁入長廊刹那一張熟稔的面龐映入眼簾。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多洛塔微一颔首向人緻意,真實一面為她展露身前人面具之下的樣貌——是索渡。
正好是牧介室友的新人,有點過于巧合了。多洛塔同樣戴着面具,索渡自然無法發覺她是誰,她佯裝什麼都未察覺,兩人保持着微妙的小段距離,一前一後相繼走進會議室。
擔任隊長的尤白将每個成員負責的方面都分别交代好,又重述了遍計劃,終于正式敲定下來。多洛塔默默聽着,她走至白色面具的青年身旁,壓低聲音提醒道:“這幾天除了開會,其他時候也别摘下面具。”
新人是索渡的事情她暫時不打算告訴牧介,等她先觀察陣子再說。
經過變聲的陌生嗓音傳入耳畔,牧介愣了下,隻以為是多洛塔為了他繼承人的身份着想,便點了點頭。
說話間尤白也安排好了今晚的任務,多洛塔分神在海裡主宅留下一道幻影,仗着其他人看不見拾級而上,找到榕野骨所在的那間卧室,在認真學習管理理論的青年身後站了會兒後,緩緩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
然後成功把人吓出殘影。
快PTSD的榕野骨心有餘悸地拍着自己受不起驚吓的小心髒,對多洛塔怒目而視,“你就不能正常點出現嗎?!”
“恐怕不行。”多洛塔冷酷無情地抛下這個答案,又不緊不慢地補充道,“今晚零點在檔案左邊的第二個巷子碰面。”
尤白交代的任務不難,這幾天她隻要跟着檔案的人搞清楚他們到底在計劃什麼就好,正好還是單人任務,可以捎上榕野骨鍛煉鍛煉他。
榕野骨:???
哪兒你說哪兒??還有幾點??
“我明早還有線上課。”
“那就不是我要管的了。”
“……去做什麼。”榕野骨見多洛塔一副充耳不聞的模樣隻好耐着性子詢問,他忍下無濟于事的反抗,面前人冷漠的神色終于稍緩,霧氣濃重到覆住了那片海,她垂眼,陰影鋪落帶來更深的壓迫,“檔案的人近期在北邊頻繁出沒。”
是組織成員,不是那些編外人員。榕野骨意識到了這點,他臉色一變,想起父親曾提起帝都的掠奪者來到檔案這件事,不自主皺緊了眉,“他們要做什麼?”
“搞垮溯源,哦當然,還有海裡家族,畢竟納萊赫要的是一手遮天。”多洛塔看向抿緊了唇的海裡小少爺,檔案的組織成員至少也是中高階,這對隻有四階的榕野骨來說是個危險的計劃,但挑戰與機遇并存,想要收獲就不能退縮。
最後榕野骨還是松了口,“我和你一起去。”
正确的選擇。多洛塔轉身離開之後并未回到據點,會議室裡專注聆聽的少女眼眸稍黯便又恢複了原樣,這細微的差異本該被忽視,索渡卻忽而敏銳地看了過來若有所思。
靴尖踏上溫暖地毯,眼珠轉動,多洛塔歪過頭,身影再度消失不見。
集合前她還得去執行樓開個綜合會議。
其實這次會議不算重要,隻有首席執行官歸一必須要出席,她不在也不會有人提出異議,但歸一在就意味着規序區的輔佐官灰也會在場。
檢視院年輕有為的輔佐官,同第十五區反叛組織的成員擁有相似的面容與近乎一緻的灰眸。
而厭燼遠是予不逢親手培育的内人。
會議結束人潮散去,黑發青年在路過擁有淺灰眼眸的輔佐官時側過身,她要賭,壓歸一的自負,他不會在他掌管的第一區設立“眼”監視,“聽說您一直在找尋僅存的親人。”
“您不介意的話,我想過問一些關于他的消息。”
“……灰。”他的眼眸剔透澄澈如晶石,卻唯有死寂填充,沒有斑斓色彩粉飾,任何象征生機的詞彙都與他無關,冰冷到涼薄,形同剝離了人性一面隻剩下軀殼,依靠執念支撐。
這樣一雙稱得上空白的瞳孔令人很難想到亮起的模樣,流光顧盼生輝,交織成荒蕪之地的綠洲,談及猶銘記的重要之人時泛起波瀾,“他和我一樣有着灰色的眼睛。”
重重濃霧遮蔽斷層的記憶,枷鎖圈緊,困住他跳動心髒。
他不記得他姓甚名誰,無從得知他的樣貌與嗓音,像是流浪的失意之人一樣迷惘,卻在極緻痛苦時,在追憶的灰燼裡,他看見了一雙灰色眼瞳正含笑注視。
也許這愛誕生于苦痛之中。
守夜自然知曉灰的記憶被清理過,她歎了口氣以示惋惜,身後歸一察覺到了他們的談話邁步走來,在探查的“眼”于暗處睜開之前,她意有所指道:“第十五區也許會有你想要的答案。”
将不聽話新人變成“傀儡”是帝都慣用的惡劣手段,雖然檢視院眼高于天,但并不會拒絕帝都主動提供的幫忙。不過他們可能也沒料到,即使遺忘了所有,灰依舊記挂着他的家人。
如果榕野骨真的是他在找尋的人,以灰的能力,不久之後他就會發現溯源的年輕部長便是他一直牽挂着的那個答案。
她不介意幫個小忙。
她要灰心甘情願成為她安插在檢視院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