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線完美融入如墨夜色,在層疊建築間蜿蜒而過,又一拐角後,細密絲線落到潮濕的地面上,逐漸變得立體,交纏着彙聚成人形。
那是個模樣清俊的青年,黑發從耳垂處漸染成灰色,後頸的發紮成小辮,配着幽靈與骷髅發圈,有種不符外表的可愛。他有着一雙黑藍眼瞳,沉靜憂郁,好像什麼都不在意。
青年扯開一抹殘忍的笑容,憂傷清秀的皮囊就像是為了遮掩惡意而生,他擡起手,絲線從指尖延伸出,飛往不同的方向,牢牢捕捉并吞食掉入侵者的氣息。
“定期處理這些入侵者可真是麻煩。”将絲線收回,他随性握住一根,卻在觸碰到許久未感知過的氣息時猛地頓住,瞳孔微縮,他不敢置信地低喃出聲,“……白鶴?”
他低下頭,那根絲線正泛着藍灰的光。
猶如在為即将到來的會面感到歡喜。
他攥緊了指尖絲線,神情依舊平靜,迅速調動能力的動作卻迫切又慌亂,轉眼便與黑線一同消失,再次出現已是研究院的門口。
絲線徘徊着不肯離去,仿佛在眷戀故人遺留的痕迹,他回想起檔案首領的話,臉色不由得陰沉起來,即使01對白鶴來說造成不了威脅。他隻是想早點見到她而已。
他害怕像上次那樣錯過,然後再也不見。
他破開空間匆匆走入,目标明确徑直來到“地下”,幾乎快感知不到01的生命波動,絲線沿門框鑽入強行破開,滿地鮮血映入眼簾。身穿尋常白大褂的研究員回身看向他,衣服上沾着斑駁血色,像是剛處理好入侵者。
她波瀾不驚的眼眸蒙上一層陰霾,望向青年時忽而笑起,那一瞬充斥着違和的熟悉感,甚至連伸手的舉動都與過往重疊幾分。
她用陌生的嗓音呼喊着:“淮承忍。”
“很久不見。”
白鶴對淮承忍的到來并不意外,但在看到他身上屬于檔案高層的制服時還是感到了些許詫異。她主動卸下僞裝,欺騙性表象褪去露出原先樣貌,反倒面前人晃了神,久久不語。
他很想告訴白鶴那些夜以繼日的期盼,為她的到來送上祝願,實際卻隻剩下了無措,他死死低下頭,不讓人瞧見狼狽模樣。
淮承忍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艱澀:“夜鴿要來了,第十三區的執行官不好對付,你先離開,我會處理好這裡的一切。”
白鶴走到青年跟前,先前需要她俯身才能平視的瘦弱身影已經變得比她還要高上不少,這幾年裡予不逢從未提及淮承忍,隻是說他去了檔案。她溫聲道:“辛苦了。”
“我很高興你能成長為如今模樣。”
這番話真情實意,相較重逢的喜悅,白鶴更多的是為他感到欣慰,簡單“辛苦”兩字絕不足以囊括,認可會是很好的鼓勵,她不自主笑起,“更高興的是我還能親眼目睹。”
當初瞞着大部分人,除了擔任永晝執行官的緣故,還有自身也捏不準能否順利回來的考量,她幹脆放任不管,讓他們自己成長。
白鶴對淮承忍的态度向來耐心,“棍棒教育”的作風在他這裡隻剩下了泛濫的“甜棗”,即使是溯源成員也沒能享受到這種待遇。淮承忍不免産生了依賴,卻在短短兩年相處過後再未見過她。
淮承忍曾經是檔案最成功的實驗體,永遠住在幹淨簡潔的實驗室裡,注射摻雜了不知名物體的營養劑,不能離開“地下”,不可以對自由生出渴念,不要想着逃離。
按部就班的生活一直到白鶴的出現才多了幾分真實與鮮活。
他不知道她是怎樣躲過的層層檢測,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來到了這裡,那時的檔案首領還隻是個六階覺醒者,他也沒發現任何異常,很顯然,這個人是他從未接觸過的掠奪者。
淮承忍果斷放棄了掙紮,但面前素不相識的掠奪者隻是在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後将手上的書本丢進了他懷裡,什麼也沒幹便離開了這裡。
他疑惑不已,猶豫片刻,最後還是冒險偷偷藏起了這本書,于深夜時小心翻開。研究院不讓他與外界的東西有牽涉,那個外人與這本意外獲取的書籍反倒成了那段時間裡格外珍視的回憶。
淮承忍以為自己不會再遇見她,心底遺憾的同時又勸誡自己不要向往外界,但第二天晚上,那個掠奪者再次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晚上好,要來一杯熱牛奶嗎?”
掠奪者要殺他根本就不必費心,淮承忍不發一語接過。他每天食用的基本都是搭配好的營養液,尋常飲品也很少觸碰,之前有位研究員私下給他塞過小零食,至此往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淮承忍不免感到遺憾和擔憂,可他什麼也做不了,畢竟他自己都被牢牢掌控在研究院手中。
“你想離開這裡嗎?”
淮承忍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問出這句話,他以為是出自憐憫又或是同情,他隐隐有些不耐,可她臉上的表情就像是這麼随口一說而已,拒絕的話反倒卡在了喉嚨裡。
他莫名地有些不甘,這種情緒來得毫無緣由又洶湧,少年人賭氣一樣抿緊了唇,盡管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這樣做。他也想像她一樣潇灑自如,擁有選擇的權利。
尚懵懂的實驗體搖了搖頭,眼裡卻深深藏着如履薄冰的渴望,隻是不敢透露,不敢放出,他害怕被發現,而後遭到嚴厲的懲罰,負責人不是心慈手軟之輩。
淮承忍安靜了會兒,小聲道:“我不知道該去哪裡,我的父母早就不在了。”
他的父母在與異種的對戰中意外身亡,年幼的淮承忍因此被送往了兒童福利院。
名聲還算不錯的福利院表面掩飾得極好,背地裡推行實驗研究,由檔案接管,那些孩子在覺醒之後便會被帶走,送去“地下”。
檔案進行的實驗主要針對覺醒者的能力改造,企圖越過本質,在原有能力的基礎上強行植入第二種異能,讓一個覺醒者擁有多種異能。這樣的實驗注定是失敗的,即使成功,寥寥無幾存活下來的實驗體身體都差得不行。
隻有淮承忍是特例。
他是幸運的,又是可憐可悲的。
“我明白了。”那個掠奪者隻是點了點頭,夜裡她依舊會帶着不屬于地下的東西出現,就這麼持續了小段時間,就像是一個心照不宣的約定。幾天之後,淮承忍鼓起勇氣詢問她的名字。
“忘記告訴你了,我是檔案敵對組織的人。”
掠奪者翻着手頭的書,暫且擱下随機挑選的故事,她瞧見少年震驚的模樣,不免覺得好笑,“叫我‘白鶴’就好。”
事實上淮承忍對組織沒什麼歸屬感,成為實驗體之後,他的情感波動也變得很淡,麻木過着每一天,更别提和其他檔案成員一樣肯為組織抛頭顱灑熱血,獻上性命與忠誠。
那天過後白鶴消失了幾天,淮承忍也從研究員口中意外得知了近日風頭正盛的反叛組織名為溯源,而它的首領便是“白鶴”。
……根本就不可能是巧合。
他再次見到白鶴時,她踩着滿地鮮血出現,混亂之中慌亂喊聲不斷,質地特殊的大門被強行破開,火舌趁勢蔓延進來,輕易掩住沉悶步調。淮承忍對上那雙熟悉眼眸,一時愣神。
他看見白鶴伸出手,說出口的依舊是當時那句。
——你想離開這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