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帝都見到了我的哥哥？”

“是的，但我也不能完全确定。”

多洛塔不緊不慢地摘下手套，玉白的指輕輕摩挲着杯壁，斂眸之際，她收去了眼底的不明意味，“因為他長得和您很像，而且我聽說他一直在尋找失蹤的親人。”

“所以我猜測可能是他。”

厭燼遠久久不語，金框眼鏡粉飾了鋒芒與不近人情的漠然，顯出幾分溫和，又遮不住内裡的清冷自持。他卻陷入了失神。

“他……”厭燼遠唇線繃直，多洛塔的話給予了他莫大的期望，線索也大部分對得上，可就是因此他才更加不安，害怕最在意的家人已經完全變成陌生模樣。

厭燼遠遲疑片刻，還是忍不住詢問她：“可以告訴我他是誰嗎？”

“逐望區的輔佐官，他叫‘灰’，但這隻是一個代号，至于真名我就不清楚了。”多洛塔掀起眼皮望向他，輕緩嗓音像是水流搖蕩的波，“聽說他還因為意外失去了記憶。”

被按着塞進腦機清除，可不就是意外嗎。

帝都人為制造的“意外”可不少。

“忘記了……？”

厭燼遠手指抽動了下，他直覺這句話背後的含義不對，驟然反應過來隻叫他冷汗淋漓，語調有些不敢相信：“帝都為什麼要這麼做？”

“灰足夠優秀，而背景幹淨的新人是最好掌控的，他們當然不會放過。”多洛塔說着，不自主感慨帝都有些事情都不用她添油加醋故意抹黑，原本真相就能讓聽者氣憤填膺。

難怪帝都是反派方。

哦不對，她也是其中一員來着。

多洛塔想到這點差點沒笑出來，但現在的氛圍實在嚴肅，于是她壓平嘴角流露出适當的惋惜與悲傷，“您别難過。”

緘默充分掩飾好異樣的試探，那雙永遠沉靜的灰眸在折射光的照耀下顯得透徹，是極淺的水墨色調，暈開淩冽霧氣。

他擡手取下無度數眼鏡，不再遮擋鏡片後的敏銳目光。

厭燼遠帶着笑，或許也是不想讓人過分擔憂的緣故，他輕巧地轉移了話題，“就不必用敬稱了吧，首領這聲我受不起。”

多洛塔拿起杯子淺淺抿下一口，她垂眼不去看他，隻是把玩着手裡磨砂質感的玻璃杯，随性問道：“怎麼看出來的？”

“即使是首領再信任的身邊人也不該這麼清楚這些内幕，況且……”厭燼遠瞥一眼她一直搭在杯口的食指，“首領也有這樣的小習慣。”

“監察部部長果然明察秋毫。”

“那麼，來一杯？”

多洛塔杯裡的是牛奶，厭燼遠身前的那杯卻是基酒混雜了好幾種烈酒的特調，他平日裡就不愛飲酒更何況是睡前，他索性說了出來，仿佛知道她不會故意為難。

“萬一我硬要你喝呢？”多洛塔自顧自喝完才問他，年輕男人搖搖頭，意外的确信，“您不是這樣的人。”

多洛塔：“有趣……那我是什麼樣的人？”

他怎麼對她很了解的樣子。

多洛塔：“予不逢和你提過我？”

厭燼遠不知道從哪拿出了一堆書，五花八門的标題無一例外不和白鶴有關，從誕生荒域的救贖詩到溯源組織首領，包含各種華麗的介紹、誇贊還有吹捧，簡直應有盡有。

她這下是真的失語了。

“這些書都是組織裡的。”他末了還不忘補充一句，“先生也經常會告訴我關于您的事情，有時候是因為我主動追問。”

多洛塔現在隻有一個想法，早知道她就不問那句話了。

“我渴望更了解您。”厭燼遠難得有些不好意思，目光卻很直白，像岩漿迸裂融化虛于表面的冰冷霧氣，發後的耳尖暈着紅，看不見，讓他得以藏起親身會見傳聞中人的激動，那些故事曾伴他度過年少。他吞下了沒說出口的後半句。

我很尊敬，也很崇拜、向往您。

他阖眼極力緩解心頭翻湧的情緒，再睜開眼又是平靜的，流露出幾許愧疚，“很抱歉打擾您，但我還是想請求，如果我的哥哥遇到困難，希望您能出手幫助。”

多洛塔最後還是點頭同意了。

但不是因為厭燼遠，隻是出于她後期還需要灰的緣故。

“我就先回去了。”多洛塔看向窗外，接着意味不明道，“夜深了。”

她轉身踏入熟悉的陰影覆蓋地，門扉打開再關緊，隻有一片空白單調的冷感光打落在無人的區域，而另一面的黑在侵占原有的白，她站定在整潔的堂皇大廳，緩緩回神。

帝都現在還是晨間時間。

不過今天是每周一次，聽取檢視院協商議事的特殊時間。

所有執行官不得缺席，由檢視院上院主持，全體皇室也将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