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大廳的後台内,有個人影晃晃悠悠地站在化妝鏡前,燈光過于昏暗,以至于看不清面貌體态。
隻是隐隐預約有個人影。
人影戴上頂氈帽,撿起台面上的機械表,扣在左手腕上,最後整理起着裝來。
先是衣服上的褶皺。衣領有些塌了,用指尖揉撚幾次,将它捋順。
接着又是氈帽邊緣不太平衡,隻好對着鏡子,一點點仔細調整角度。每一根從中漏出的頭發絲都經過斟酌。
終于将一切都調整到完美,人影似乎也滿意了,對着鏡子扯出個大大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從口袋中掏出根棒棒糖。
棒棒糖已經貼身放了好一段時間,有些化了。黏糊糊的牛皮紙被丢進垃圾桶,人影将大拇指送到嘴邊,啃噬掉粘住的糖漬。
一點一點,一點一點。
人影像是在享受每個動作帶來的樂趣,做得極慢,就連那甜得發齁的糖精味都咂摸出悠長的韻味。
記得小時候最想要的不過是這一根棒棒糖。
可惜風後面依舊是風,欲望後面依舊是欲望。
外面傳來腳步聲,人影一頓,就聽見有人敲門,緊接着,門被推開了。
“威爾遜先生!葬禮儀式準備開始了,請您入座!”來人是個凱蛇成員,最近才被威爾遜提拔到身邊,似乎是被催得急了,神情略有慌亂。
過于明亮的白光讓屋内被照到的地方都泛着股死寂,讓人想到停屍房裡的燈。
威爾遜·斯特洛奇最後整理了一番儀表,像是在對鏡子中的自己說話:“杜克老兄,今天至少會有一個人和你作伴的。原諒老哥我吧。”
這是一場葬禮,卻未必是單獨一個人的葬禮。
....
凱蛇的活動大廳内。
這是個單層建築,面積就好像是酒店用來結婚的大廳,正前方的台子上端端正正地放着棺材。而棺材上方的牆壁挂着杜克的照片。
那甚至還是從克林公司系統中調出的員工資料照片,杜克穿着工作西裝,神情冷硬,國字臉上連點胡須都沒有,直視着前方。
除此之外,大廳中竟然沒有任何關于葬禮的布置,連花圈白布都沒有。
一排排折疊椅被放置在台子下,數來數去足足有四十多個。
有名有姓的大佬們自然被安排在第一排,作為場地主人翁的威爾遜沾了光,坐在距離台子中間最近的一個位子上。
夏洛特·梅爾進來後四處看看,最後坐在第一排靠右的位子上。自稱理性至上的外來客被她拽到了身旁坐下。
仿佛是來砸場子的曼妮絲緊随其後,她沒有被邀請,于是也沒有人引領入座,自顧自地坐在了第一排,誰也不挨着。
再下一個是布裡斯托爾,引領他入場的人還沒來得及說話,這位就深沉地數起了座位。
最右邊是兩位女士挨着,左邊一點...怎麼是她?嗯,也是一位女士....威爾遜好像坐在最中間。
布裡斯托爾本想坐在最左邊,誰也不挨着。擡腳後猶豫片刻,竟走到了威爾遜旁邊,自顧自坐下了。
威爾遜詫異地撇了好幾眼,保持沉默。
其餘人陸續入場,大多是凱蛇成員和巡查隊的隊員。他們全部穿着常服,眼神還是茫然的,看到台子上的棺材更是滿臉不解。
高個帶墨鏡的男人偏過頭去問身邊的人:“哥們,你也是被上面要求來的嗎?”
“是啊是啊。”被問到的人更加瘦些,穿着黑色沖鋒衣,看上去有些洗不掉的舊痕:“哎,剛拼過命,還以為今天是慶功宴。”
墨鏡男人深以為然:“可不是嘛,兄弟們做的都是刀尖舔血的活兒....诶,話說之前沒見過你啊,你哪隊的?”
“黑蛇三隊,你呢?”
墨鏡男人:???
他啞然好幾分鐘,最後看着周圍的環境苦笑一聲:“巡查二隊。”
巡查隊和凱蛇天然對立,死對頭三個字不足以概括兩者的仇。一個是宣稱自由的反抗組織,另一個則是西城首要保護者...
然而現在,他們卻穿着常服,坐在同一個屋檐下,參加一場不知所謂的葬禮。
墨鏡男人從大衣中掏出巴掌大的酒壺,往嘴裡灌了好幾口,末了遞給剛認識的凱蛇成員。後者看了他幾眼,幹脆地接過來喝了。
“...我妹妹剛在昨天的行動中犧牲了。”那凱蛇成員咽下酒水,呲了呲牙:“這次跟你們沒關系,不然我現在就殺了你。”
墨鏡男人點頭,舉起酒壺:“敬你妹妹,敬這不知所謂的葬禮。”
“敬這不知所謂的葬禮。”
說話間,大廳裡響起調試麥克風的聲音,雜亂的交談漸漸停下。
等到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後,白崖頂着一張沉重的表情,從側面走上台。
“歡迎大家來到...額,歡迎好像不太準确。”白崖笑了笑,隻是這笑容怎麼看怎麼虛弱:“感謝大家賞臉,來參加一位勇士的葬禮。”
他将手中的麥克風舉高,像是在緻敬所有人。
似乎是作為回應,背景響起莊重悲怆的音樂,小提琴舒緩的音調在大廳内流淌着。
在所有人神色各異的目光下,白崖隻覺得頭頂的聚光燈有些太熱了。
大約十七個小時前,他用臉接爆炸。十五個小時前,他還在搶救。十三個小時前還在昏迷。
然而現在他站在聚光燈下,一個個掃過來參加的人,試圖從茫茫人群中找出表情最不自然的那個。
還真給他找到了。
目不斜視背稿子同時發消息的技能白崖早已爐火純青,在克林公司開會的時候不知幾次一邊聽底下人的狗屁一邊用終端給克爾頓發消息。
于是收到信息的提示音在第一排響起,沒給終端靜音的罪魁禍首險些跳起來,先給周圍幾位點頭道歉才敢小心翼翼地打開終端。
古典音樂進入一段交響,富有層次的弦樂來回交替,遮掩住了操作終端的聲音。
白崖:【我記得凱蛇收新成員需要帶路人,之前介紹威廉進入紅松鼠公益會的凱蛇成員是誰?】
威爾遜沉默半晌,看着台上痛心疾首、徐徐而談,不時揮動雙手強調的白崖,緩緩打出一串問号。
這信息是怎麼發出來的?
但這一串問号不能在終端上發出去,威爾遜拉低了帽檐,在終端上發去一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