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婪，唯利是圖，欺軟怕硬...自卑？”白崖一邊說一邊繼續在鍵盤上打着，屏幕上不斷彈出的紅色警告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嗯？自卑？”

“不要再動了！！”威爾遜終于緩過神，意識到自己現在的第一要務是阻止白崖：“白老闆，我真的會開槍！”

“你開吧。”

“...什麼？”威爾遜愣住。

“我說，你開吧。”白崖聳聳肩，大咧咧地把腿伸展開，仿佛挑釁般将手重新放在鍵盤上打起來：“坐輪椅這麼久，你該不會早就忘了怎麼瞄準吧？”

他頓了頓，用關心的語氣道：“要不要我提醒你？首先你需要檢查武器過熱情況，開保險，上膛...嗯，這麼說你可能聽不懂。”

“.......”

白崖嘴角勾起若有若無的、嘲諷的笑：“畢竟你長得矮小，即使在北城裡算也是劣質基因...哈，甚至為了掩蓋這點裝殘，可笑——”

“狗屁不通！！”威爾遜控制不住地大喊，不知不覺間額頭上已經布滿冷汗，心裡蟻巢般的煩躁随着這一聲大吼消耗出去不少。

“對！上天沒有給我西城的身世，也沒有給我高等的基因。但這都沒關系，沒關系！因為我不需要，我是靠自己的智慧，我自己的智慧走到這裡。白石城有名有姓的人裡面，我是唯一的北城人！”

威爾遜說到這裡，隻覺得有股莫名其妙的笑意從肺腑而起，沖上了嘴角邊。身體似乎是想要壓住這股笑意，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餘光瞥見了桌子上的咖啡杯。

是他端着這個杯子，目送又一隊凱蛇成員出任務。也是他端着杯子，辦公室的門被一隻有氣無力的手敲開，那支突擊隊全員十七人，隻回來了兩個半——那半個缺了右邊身體。

一周後，數不清的數字打到了他的私人賬戶上。他端着這個咖啡杯，将提醒進賬的信息從終端上點掉。

——啪！

杯子被威爾遜突如其來的一腳踹飛，在牆上摔得粉碎。

“我才是從最底端爬上來的！你們隻不過是得了幸運的好處，我才是....”

“是嗎？”白崖點點頭，好像是已經找到了原因，眼神幾乎帶着憐憫：“而你為這樣的現狀感到自卑....哈，我知道威廉找到哪個突破口了。”

白石城的NPC不值得投入感情，因為他們是假的。

就像威爾遜口口聲稱自己逆天而行，以自身的智慧克服基因的弱點，成為北城屈指可數的大人物....然而這一切隻不過是早已在數據庫中的設定罷了。

他的拙劣，他的狡詐。這都是設計的一環。

這又何嘗不是上天作出的安排呢？

然而事情總要有個不順人意的地方，白石城的NPC在最近又不斷給白崖驚喜。

比如...他長長地歎息一聲：“薩利。”

早該看出來威爾遜對這小家夥格外關心的。

第一次和凱蛇合作時，威爾遜就特意問過一句，說的是...

【有個人我挺看好的。】

白崖第一次當面見到薩利，那時也感覺這小子能成大器...差點就把他殺了。

“薩利出現後，你對自己更自卑了是嗎？”白崖閉了閉眼，一切都合理了：“哈...薩利展現出來你真正想成為的樣子，所以你從未像現在這樣自卑....威廉...威廉比我發現得早多了。哈哈哈哈哈！”

自卑會帶來危險的情緒，比如自毀傾向，比如孤注一擲。

自卑為威爾遜帶來一個格外危險的想法——他想做個好人。

薩利為他展現了一種可能，一種北城人站着獲得尊重的可能，而不是坐在輪椅上，像條搖尾巴的狗般祈求生存空間。

薩利在阻止其他人的悲劇，威爾遜導緻的悲劇。

但‘想做個好人’對威爾遜來說是極端危險的，有些事隻有上岸與沉淪，沒有中間地帶。到了威爾遜這一步，他隻能做個徹頭徹尾的壞人，否則隻會被撕碎。

威廉看出了他的痛苦，并提供了解決方式。

于是現在這幕上演。

白崖想清楚了這些，連屏幕上還在持續的直播也被抛到腦後——眼前的事情重要多了。

一個随機生成的，名叫薩利的NPC卻陰差陽錯地激發了一個設定NPC的性格特征，讓優先權排在後面的性格占據了上風。

忽然，他心中閃過明悟——自從玩家到來，白石城就像活起來一樣。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明白了....”白崖笑得幾乎眼淚都要出來，随機生成的NPC罷了，卻間接撬動了程序設定。

作為創作者，他何其有幸？

如果一切都轉入真正的完全随機....

“我真的要舍不得殺你了，威爾遜。”白崖還帶着點笑，眼角下撇，看上去似乎還在憐憫，神色卻是平靜的：“但也多虧是你，讓我意識到一件事。”

——隻有脫離當初的設定，白石城才會真正‘活過來’。

是要拼死維護自己遺作那完美的一潭死水，還是要放手一搏，去觸摸更高的天際？

想到玩家的侵入，白崖平靜道：“已經亂成這樣了，不差我一個。”

要做到這點，第一步：抹除所有的硬性設定。

比如，眼前的威爾遜。

白崖終于放開了心底的那一層枷鎖，不會動手殺死設定NPC的枷鎖。而打開這層枷鎖的，名叫‘抹除’。

威爾遜忽然退後了幾步。

多年養成的直覺讓他感覺到了尖銳的危險。

這一刻，本能踢走所剩不多的理智，占據了大腦高地。

他手指一抖，開槍了，還瞄準着白崖的頭顱開槍了。

咔哒——

威爾遜愣了愣，手指瘋狂扣下扳機。得到的回應是連續的卡膛聲。

“我知道你有問題，早就知道。”白崖搖了搖頭，抹去眼角笑出來的淚珠：“那時我給了杜克三封信。”

——這一份隻有你自己能打開，沒有第二個人。

“他按照上面的指示行動了，獨自一人，這傳達給我的信息隻有一個，他淪落到隻信任自己的地步。結果是...你宣稱他死了。”白崖‘呵’了一聲，意味深長道：“杜克是不會死的。”

“更進一步，凱琳呢？”白崖逼近一步：“杜克按照第三封信行動，另外兩個不可信的對象裡隻有你出現在我眼前。隻能是你有問題。

“隻是我沒想到，你會選擇在這種時候發難。”

白崖頓了頓：“而你如果要反，就隻能通過别的武器渠道。可惜，整個白石城的電子系統都是構築于科技公司的基礎之上，你的目标是我，你有了僥幸心理，以為克林公司的權限無法幹涉你手中的槍。”

“........”威爾遜徹底呆住了。

“你猜對了，确實不行。”白崖聳聳肩，帶着笑看了眼克爾頓：“但好巧不巧，我剛拿到了布裡斯托爾本人的芯片，你這時候發難，順手的事。”

【“我說，你開吧。”白崖挑釁般重新将目光投向屏幕，雙手動作起來。】

——他在這時候消除了那把槍的功能，以挑釁為幌子。

“你開完槍了，那就輪到我了。”白崖說着，從身後抽出手槍，幹脆利落地上膛。

三點一線，準準落在威爾遜的眉心。

一系列‘威爾遜’的設定資料再次閃過腦海，連帶着還有當初為了角色設計開的小會。

“高端BOSS全是西城的，那也不行啊。”白崖說。

“夏洛特·梅爾不是北城的？”

“她不是卡在設定上了？不對，我們需要一個接地氣的北城BOSS，最好後面有反轉的。”

“來個無恥勾結西城的小角色，狡詐陰險，背刺北城陣營。”白崖看到手邊的蘋果酒制造商名稱，順口道：“就叫威爾遜吧，威爾遜·斯特洛奇。”

砰！

一槍過後，白崖手指微微顫抖，又連續開了好幾槍。

威爾遜癱在地上不動了，一米五的身軀伸展開看着像個還沒成年卻胡須茂盛的孩子，格外滑稽。

距離過近，白崖身上被濺了不少鮮血，隻覺得身邊風聲有些太大了，耳鳴得厲害。

他歪着頭往旁邊看去，耽誤這麼久，那場直播已經被克林公司的人搞廢了。克爾頓的聲音終于沖破耳鳴，傳達到白崖這裡。

“老闆！！科技公司下了通緝令！”

“通緝令？”白崖笑了笑：“誰的通緝令？”

“您的！”

話音未落，白崖找到了巨大風聲的來源。背後落地窗映着過于明亮的霓虹燈光，直升飛機巨大的探照燈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白崖！這是最後通告！最後通告！放下手中武器！”

白崖歪着頭站在那，臉上一道血痕緩緩流動，滴下來。

想要撲倒老闆的克爾頓呆住了。四年前的老闆是冷漠的、仿佛脫離于這個世界的，一年前的老闆是懶散而又提不起勁的。

但他從未見過白崖這樣的神情。

那隻能稱之為狂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