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府地處江州東城。

自古以東為貴，此處宅院或是世家老宅，或是新貴遷居，皆是占地頗廣，一家居所，甚至能占了半個坊，其中更是有山石花木，層疊布置，居住的院落隐于其中，仿佛步入了仙境。

撥給客人居住的小院說是偏荒，乃是因為此處院落偏離吳家宅院的中心，距離主人家的居所和廚房都太遠了些，旁邊的院牆便是宅院的外牆，家裡的主人們都少見會去這處的，院子多年無人居住，疏于打理，自然就荒了。

再一個，便是從院子旁邊的連廊拐幾個彎出去，就是吳家仆役居住的房子，這距離放在外頭，恐怕中間還得隔出幾戶人家來，很是寬敞，可在這些講究人眼中，就是極近的了。

主人家不會居住，貴客當然更不能被安排在這裡，不然便是失禮，哪怕這處靠近院牆，專門開了小門方便出入，尤其适合外客暫居。

但抛開這些再看這院落，隻是多年無人居住，院中生了一地的雜草，着實說不出其他惡言。

賀七娘的丫鬟槿娘自早晨回來，就頂着微雨在院中清理荒草。

無人打理的草木胡亂蔓延着、纏繞着，清理一株，便能連帶着把一片都清除，可是這院子對于一個人來說還是太大了，這般做事，不知要做到何年馬月。

按理說，哪怕她們是小門小戶來的窮親戚，但當家主母點頭同意她們住在府上，便算是客人，哪有讓客人親自動手的道理，怎麼也得來幾個人幫着做事。

可院門大開，距離仆人房不遠，也時常能見到有人經過，可就是不來幫忙。

可見周氏所謂吩咐一聲就能喊來人使喚的事，落到實處便是做夢，這句話說出去，隻有她們做主人的信了，才好順理成章地讓自己心安。

不過槿娘早有預料，更不想與那些陌生人有太多交集，她們被吳家忽視反倒是一件好事。

先把人行走的道路清理了出來——幸好底下鋪設了石闆——雨就停了。

她又等了一會兒，快到午時，外頭隻一個跛腳婆子前來送飯。又是說清楚了的，之後的每一餐，都得槿娘自己去大廚房取。

槿娘沒什麼不應的，淺笑着接過食盒，送走了婆子，将院門一關，就是她們自己的小天地。

剛将飯菜擺上桌，賀七娘，或者說，戚穎回來了。

不同于做賀七娘時素衣白裙的病弱模樣，此刻的戚穎，長發束起，身着勁裝，臉色是較常人蒼白許多，似大病初愈，但眉目鋒銳，滿蘊英氣，仿佛藏着一柄出鞘的劍，就把這股弱氣吹散了，任誰見了不贊一聲“好女俠”。

吳家人見了，就得吓出個好歹，說不準得驚叫着，問是哪家精怪，吞吃了家裡的親戚去，再化作親戚的樣子，跑來府上作亂。

槿娘——賀槿想着，不由失笑。

戚穎正拿着帕子擦頭發。唉，換了以前，拿内力運轉一周天，除非是往水裡跳，弄了個渾身濕透，不然什麼水汽消抹不掉啊。

不過這淡淡的愁意，馬上就變成了不解。戚穎問：“有什麼好事，笑成這樣？”

“沒有。這放眼望去，滿是荒蕪，我這一上午不是拔草就是清石子了，做的枯燥乏味，哪就有什麼好事來找。倒是你，可遇上了意外，怎的去了這樣久？”

非她輕視吳家，而是吳家輕視她們，饒是心中有對陌生人的防備，也就止步于安排偏僻院落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想到接進府裡的窮親戚是個練家子。

吳家沒有安排護從将府邸上下前後都圍成鐵桶，戚穎出入吳家應當如同出入無人之境，什麼能讓她耽擱這樣久？

“哦，倒沒什麼意外。秦夫人方才不見，并非發覺我身份有異，隻是為她幼子傷神，又有些後悔接了窮親戚進府，不想在外客面前挂臉，隻能不見了。”

托福，聽了一耳朵秦夫人主仆的話，領教了什麼是說話的技巧。

“還以為她們火眼金睛呢，原是為了這個。”賀槿了然點頭。“倒也隻能是這個了，他家少爺，真是有些一言難盡，百聞不如一見啊。”

雖然也還沒見到本人，但吳家嫡子花大價錢給庶兄慶賀的事情，僅僅一日，在江州已經不算秘聞。饒是她們不曾走出市井，也從吳家仆人們的口中捕捉到了隻言片語。

對普通百姓說嫡庶，可能收效不佳，但說是同父異母，大家就能明白為什麼吳家小少爺隔三差五就要挨家法了，哪個親娘願意多花錢把别人生的孩子養的出色啊。

若說是為家族計，秦夫人也沒拘着庶子不讓讀書，隻是親生孩兒不争氣。若說是兄友弟恭，自然也是好美德，可怎麼也得顧一顧生身母親的臉面吧，吳家少爺卻總幹這種戳人心窩子的事。

“伸手就要了五十兩，這些脂膏，又不知是從誰家吞來的。早知他家少爺是個傻子，我就該請戚娘子動手教訓一番，還能撈來五十兩，免得我這邊請你做白工，到底寒酸了。”

戚穎立時抱拳一躬：“我反倒要多謝賀娘子，冒險借了身份給我，這才能使我躲過追殺。不然，戚某不是浮屍楚江，就是飲恨山野，從此孤魂野鬼，飄蕩于世。這救命之恩，無以為報，說那些錢财，倒是見外了。”

這一來一回說完，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賀槿笑容之後，卻又是陰郁：“算了，我知你是想我開懷，但是想到這吳家以親戚名義，借治喪之機吞我家産，如今還未過半年，可昨日你照我教的報上姓名來曆，她們竟毫無反應。害人至此，竟忘苦主，佛面蛇心，不外如是。我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