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牙齒碎了一半,利爪也斷裂開來,但饒是定武軍的老兵,也不由得在這種野獸的恐吓下後退了半步。
歧真人反應比老兵還快,嗖的一下躲到了李都尉身後。
李都尉嘴角微微抽搐,拔出腰刀橫在身前。
不過他們的戒備沒發揮作用。
巨大如此的棕熊,最後的蓄力還是沒能掙脫束縛。
捆住它的是一條完整的黑色繩索,在陰沉沉環境中油光發亮,在巨熊的掙紮中仿佛有生命一般逐漸收縮。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來,這是一件與歧真人手中拂塵一樣的奇物。
攢了許久的力氣一朝盡廢,巨熊萎靡的倒伏在地。
“這鎖妖繩可是我長天道至寶,怎會被小小熊妖掙脫!”
歧真人不知何時從李都尉身後走出來,恢複了仙風道骨的姿勢,神情昂然道。
李都尉識趣的閉上嘴,腰刀收回鞘中,對歧真人的表現保持沉默。
定武軍兵卒都是見過大風大浪的老兵,也若無其事的移開視線,回到該站的位置上。
歧真人更是泰然自若,舉起拂塵,用同樣的動作抽打還在微微掙紮的巨熊背上。
悶悶的一聲響,巨熊也倒了下去。
最後是半人高的野狼。
盡管眼睛看不清楚同類是怎麼死的,但狼的耳朵還好用。
在聽到腳步從巨熊轉到身邊之前,野狼努力張了張嘴。
“……東山虎君更大,比我強……願為誘餌……領路!”
野狼的吻部被繩索綁着,難為它能從牙縫裡擠出話來。
但這番求饒,或者說倒戈,并沒能讓面前的人類心軟,反而态度更為厭惡。
“竟然是個能說話的妖,”李都尉憎惡的皺起眉頭,“恐怕不知道吃了多少人!”
人有人言,獸自然也有獸語。
時下人們認為,想要溝通這兩種語言,要麼是如天師一般的神異之人,要麼是食人數十以上的兇獸。
兵卒也是這麼認為的,所以憤恨的将長矛插進狼頭旁邊的泥土中,威脅其閉嘴。
野狼痛苦的閉了閉眼。
現在的形勢也無法容它辯解,所謂食人才能通人言隻是謠傳,妖類修煉到一定地步,其實可以學會人話。
歧真人給出了與兵卒們不一樣的回應。
他輕蔑的笑了聲,道:“我們當然知道東山虎君。”
“也當然知道它更棘手,不然怎麼是你們幾個被捉來呢!”
能通人言的野狼頭腦也相當聰慧,它意識到了歧真人言下之意。
覆蓋着陰翳的狼眼徒然睜大,狼嘴裡傳來咬牙切齒的嘶吼:“虎君!……虎君!”
隻有半人高的野狼威脅沒有巨熊大,歧真人漫不經心的舉起拂塵:“我們可是給了那頭老虎不少好東西,才交換來你們幾個的消息呢。”
拂塵落下,狼身徒然倒地,隻剩已經發灰的眼睛,死不瞑目的注視着一處山頭。
不過馬上它就被人移開了。
李都尉指使着兵卒,将所有準備好的祭品擺到合适的方位。
歧真人則用還未凝固的血,在地上、石頭上塗抹道符。
搬運狼屍時,一個年輕兵卒眉頭緊鎖。
“怎麼,對這食人的妖也不忍心?”與兵卒同行的另一個老兵悄聲問。
“不是!”年輕兵卒下意識的反駁。
意識到自己聲音稍大,年輕兵卒又降低了音調解釋:
“我不是對天師有什麼意見,隻是這頭母狼似乎還在帶崽,我們老家人都說,狼最記仇……”
“害!”老兵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沒有母狼的崽子能不能活過今年都不一定,更何況我們已經把這周圍都清理幹淨了,小狼還能看見我們不成?”
不一定能要看見人才能記仇,狼的鼻子也很尖啊。
年輕兵卒稍有憂慮的回身看了一眼山谷中。
谷底,歧真人不假他手,蘸着血畫完了道符和法陣,正累的扶着腰喘氣。
這麼大量人、獸和血,想必以狼的鼻子也分辨不出多少仇敵,更不要說記住自己這個小兵了。
年輕兵卒安心了些許,跟着隊伍一起退出法陣的範圍。
密密麻麻的血字鋪蓋在山谷,越靠近中心越濃郁密集,最後彙集成一小灘血泊。
隻剩歧真人一個人在血泊前。
他小心的從懷裡掏出一枚玉瑗(注1),投入血泊中。
親眼見到玉瑗沒有一絲波紋的沉入,歧真人才小心的沿着早先劃好的路,倒退着退出法陣範圍。
這時歧真人額頭已經起了一層薄汗,但吉時将過,必須盡快完成最後一步。
他抖開一面青色的令旗。
“……嶽渎真官土地祇聽;各安方位備守壇庭……
禍殃五體,疾厄無常……太上有命,普告萬靈!”(注2)
随着最後一聲經文念完,歧真人揚手将令旗抛了出去。
令旗無風自展,飄飄揚揚覆蓋在了法陣中心的血泊上。
陰天,潮濕的雨後,沒有點香。
在一圈兵卒的注視下,法陣中心的血泊無火自燃。
青色的火苗仿佛從地下爬出來的某種怪物,帶着陰氣和邪風,沿着法陣一圈一圈擴散。
站崗的兵卒紛紛打了個寒戰,有幾個悄悄後退了半步。
歧真人在法陣外跪下,三叩首,再次直起上半身後,狂熱的注視着中心的血泊。
血泊上方的空氣扭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