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真人身後,原本跪着的李都尉也支起身體悄悄看他的臉色。
不怪兵卒們如此。
山神——在典籍記錄中的山神、或者人們口口相傳中的山神,可以是錦羅玉衣、美輪美奂,也可以是蓬發戴勝、人首獸身,甚至可以是赤身裸體、彷如天生。
但不能是血泊中現在這人這樣……
短發潦草,衣裳破亂,
看着就是個……普通的“人”。
視線的中心、陰沉山谷中的唯一亮色、天師最聽話的弟子、歧真人,因為情緒轉變太快,臉色慢慢扭曲。
由于作為主祭正面面對法陣,他比兵卒們看得還清楚些。
除了身上的血迹,法陣中這人發似枯草、面黃肌瘦、亂裹的衣裳、仿佛全副身家都在身上——眼裡還有餓了許久的紅光。
不僅僅形似個普通人,簡直就是戰争沒結束前,随處可見的流民!
作為天師弟子的歧真人為什麼對流民的形象這麼熟悉?
那當然是因為,在被天師收為座下之前,他也是個流民來着。
還是那種會一點“道術”,所以到處混飯的“流民”。
類比一下自己在拜師之前也曾學了一點道術四處招搖撞騙,歧真人思及此,臉色不由得開始變得鐵青。
雖然天師囑咐祭祀山神的傳聞不為普通民衆所知,但要調動軍隊協助,勢必還會一定範圍洩露。
這絕對是有探聽了消息的“同道”,掐着時間來裝神弄鬼了。
也不打聽打聽他“歧道”是怎麼混到這個名号的!
要知道,“歧”字可是來自道門先祖之一“歧伯”!
【我沒有惡意,請問這裡是何處?】
又一聲叽裡咕噜聽不懂的話傳來。
歧真人呼吸越來越粗重,看法陣中的人更像是企圖走自己的老路、用“道術”弄虛作假企圖混吃混喝的江湖騙子。
裝也不知道裝的像一些,“神言”在道藏中都有記錄,與現行的官話差别不大,怎麼會完全聽不懂?
你哪怕是僞裝獸類吼一聲!
這樣他回去複命時也能在天師面前狡辯幾句。
就說是因為經文的變動,使山神獸性壓過了人性,所以隻會吼叫,連他歧真人也被騙過去了呢?
終歸祭祀的每一步都是按照天師的吩咐來的,他歧真人也是過于尊崇天師,所以才對祭祀誕生的山神堅信不疑。
至于這之後僞裝的騙子被揭發之後怎麼處理,那就是天師的問題了。
可現在,衆目睽睽之下,他沒辦法把責任推出去一點。
畢竟就連這些大頭兵都能看出來不對!
歧真人左右瞅瞅滿臉質疑的兵卒們,心中再次大罵這位“同道”。
都什麼年代了,“裝神”的時候也不知道換身衣服!
當今人主都登基了,世家大戶早就開始花天酒地,你提前幾天去地主家騙身裝扮也行啊!
結果現在還是一副十年前吃不起飯的樣子,看着就知道是那種隻會騙黔首的蠢貨。
這種蠢貨往往也隻會寫粗淺手段。
隻是不知隐形術還是穿牆術倒是熟練,能掐着點出現在法陣裡。
罷了,總不能說是天師的命令有問題,還是回去承認是自己粗心大意導緻祭祀失敗吧。
歧真人心灰意冷的振了振袖子,示意身後的李都尉下達攻擊命令:“這不是神,殺了吧。”
李都尉站起身比誰都快,剛看到歧真人的動作就呼喝一聲,拔出腰刀。
“锃——”
跪在法陣周圍的兵卒們紛紛起身,舉起了武器。
看着法陣中的騙子終于醒悟、做出警惕防禦的姿勢,歧真人冷哼一聲。
“晚了!現在才知道怕?
也不打聽清楚,山神有你像這樣的嗎?
這樣拙劣的手段也敢在我歧道面前顯擺!”
兵卒們的包圍圈已經收縮到了一半。
歧真人一甩拂塵,踱步到岩石上,居高臨下的看着圈中人舉着一把小匕首,驚慌失措的四處環顧着戒備。
“唉!”
再次歎了一口氣,回想起自己的過往,歧真人以前輩心态,恨鐵不成鋼的嫌棄道:
“你換個木魚都比匕首像樣!誰家山神用匕首啊!”
“再者,當今聖旨規範人妖秩序,天師手下正是缺人的時候。
你隐身術這麼熟練,前來報名做個黃冠也不是不行,何必冒這麼大風險,破壞天師要的祭祀呢?”
欸?也對,直向天師說,是這人掐着點破壞了祭祀流程不就好了?!
從祭祀開始精神一直高度緊張的歧真人,腦子終于轉過彎來,找到了脫罪的好理由。
這麼一想,這人現在還不能死啊!
至少要活着提到天師面前做出氣筒才行。
轉念之間,歧真人一擡頭,距離最近的兵卒長矛已經戳到了那騙子背上,弓箭手更是弦已經拉滿。
他連忙高喊:“等等!要抓活的!”
因為這個指令,兵卒們的圍攻遲滞了一下。
也正是這暫時的遲滞,明明是在四面八方的包圍中,那“騙子”卻有了脫困并反殺而出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