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的山谷中。
見證了剛才那一幕後,暫時沒人有躲雨的想法。
李都尉摸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沉靜的走上前,将癱軟在地的歧真人扶起來。
歧真人還在目光呆滞、半張着嘴魂飛天外。
身後兵卒們亂哄哄的驚喜、大叫、哭泣,李都尉一時間也沒有訓斥和整隊的意思。
一隻胳膊從肩膀下拎着歧真人,李都尉努力壓抑情緒,貼着耳朵低聲問:“真人?歧真人?您看剛才那人是……什麼底細?”
“什麼底細?”歧真人嘴裡喃喃的重複,眼神終于稍微動了動。
剛回過神,他就聽見了那邊兵卒們的讨論。
盡管雨聲很大,但某些話還是能很突出的聽見。
“……力氣極大,絕非常人,或許也是修行有成的道人……”
“我還沒見過能飛得那麼高的道士呢,天師也不曾飛過,這得多厲害啊?”
這是認為秦商是修行大能的,還在人的範圍内。
“……明明是神!月神!你們沒看到那月亮嗎?”
“狗屁的月神!我看是極厲害的大妖鬼,黑漆漆的,眼睛發紅光呢!”
“嘴巴幹淨點……那祂為何飛到天上去?”
“對我們的懲……考驗?”
這是猜測已經完全脫離了人的範圍,奔着奇怪方向一去不回的。
本來他們就是來祭祀山神的嘛,下意識關聯思考而已。
歧真人聽着兵卒們七嘴八舌的讨論,緩緩閉上了嘴,神情逐漸凄苦,眼中含着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稍微回憶了一下剛才的生死一線,歧真人不禁又微微打了個哆嗦,一手捂住心口。
心口處還有保命法器,但是多年不曾有過這種感覺,以至于他沒來得及做出反應。
但說真的,他也不敢試探那位存在能不能越過保命法器殺了他。
前半生,天下還未統一時,他歧真人就流浪各地。
後半生靠着老實聽話終于抱上大腿,又随着天師見識各方豪傑。
但他依然從沒見過這種,能将強大的力量、沖擊的速度、流暢的能力、還有恐怖的殺意結合在一起的人物。
軍中有大力士,但速度就要依靠坐騎。
也有速度極快的刺客,但力氣就是尋常人。
而能把法器運轉如飛的人,畢生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修行法器上,身體甚少強如妖鬼。
若真是強大無匹的妖鬼……那跟神又有什麼區别!
從剛剛的表現來看,無論到底是修行大能、神或者妖鬼,他們都得罪了一個實力強勁的存在。
而這個實力強勁的存在,還可能對身為主祭人的他殺意最大。
歧真人摸了摸脖子上匕首壓出來的血痕,心中酸苦。
這次祭祀可是按照天師吩咐辦的,看在這個份上,在那位存在尋仇的時候,不知道天師能不能幫他抵擋一二?
“……您看有沒有可能,那也是法器?”
李都尉攙着歧真人,一邊往兵卒們的方向走,一邊狀似貼心的低聲分析。
“如此厲害的人物,定非無名之輩,想必天師也可能認識吧?
……不敬也隻是無意造成,您可是天師弟子,不如請天師從中說和一下?”
歧真人神思不屬的扯了扯嘴角:“但願吧。”
如果真是修行的前輩還好,天師說不準真的能說和一二。
可如果是不通人性的妖鬼神,若執意找麻煩,忙于事務的天師會不會力保自己這個弟子,那還真不一定。
歧真人竭力使自己不去想最壞的後果,有氣無力的朝兵卒們吩咐收尾任務:“翻地,務必把祭品都埋到地下,血迹也蓋上。”
還在七嘴八舌猜測或者恐慌的兵卒們,暗地裡不屑的撇了撇嘴。
這麼大的雨足夠掩蓋大部分痕迹了,何必自找麻煩。
又想起之前他們就是在歧真人的指揮下發起進攻,繼而得罪了那位存在,兵卒們看歧真人愈發不順眼。
散開掩埋祭品的時候也就潦草一些。
李都尉在歧真人回過神後就放開了攙扶的手,嘴裡說着剛才安撫的話,動作上卻不經意間落後一步,向手下的小隊長偏頭使眼色。
見歧真人似乎真的把希望放在了天師身上,李都尉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嘲諷。
這家夥果然不甚聰明。
怪不得明明号稱是天師坐下“最聽話的弟子”,卻不是“最受寵的弟子”。
不過歧真人隻需要向天師複命,他李都尉卻還得向大王解釋今天的經過。
想要取信于大王、盡量逃脫冒犯大能的罪責,空口無憑可不行。
有幾個兵卒翻地翻的格外賣力。
終于在雨水和泥土中找到了一點不太尋常的東西,悄悄送到李都尉手中。
“确認嗎?”李都尉手指撚着淺灰色的菱形碎屑。
“質地堅硬無比,并且紋路與周圍的山石完全不一樣。”小隊長低聲回複道,“應該就是那位的遺留。”
李都尉微微點頭,将碎屑收攏進懷裡。
*
除了祭祀的吉時,雨一直沒有斷過。
雖然這某種程度上展示了天師的能力,但親身的奇異經曆比端坐王府、素未謀面的天師更有震懾力。
所以兵卒們幾乎沒有讨論天氣異常的,用泥土将祭品淺淺一蓋,懶得管還殘留着血迹的石頭,就向歧真人表示已經完成任務了。
于是趁着雨幕,這群人又匆匆離開了山谷。
最後一個兵卒消失在山谷間後,對面山體另一邊,兩頭濕漉漉的半大狼崽探頭探腦的翻過山腰。
這邊的山體陡峭,不僅沒有供人通行的山路,對尋常獸類來說也難以攀爬。
再加上濕滑的雨水,兩頭小狼幾乎是半滾半滑落到谷底。
顧不得被山石劃出來的血痕,小狼們冒着雨将谷底仔仔細細的嗅聞了一遍。
在野狼被掩埋的位置,兩頭小狼用瘦小的前肢拼命扒拉。
好在兵卒們不上心,屍體也掩埋的不深。
雨水混成了泥坑,憑借超強的嗅覺和夜視才能分辨出其中熟悉的灰色毛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