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熠欲言又止,“一般而言,适當出門活動有利于恢複身心健康。”
阿桃冷漠地瞥他一眼,沒有任何回應。
劉熠歎息一聲,脫掉白大褂,提着診療箱往外走。
問診後與家屬溝通是他的習慣之一,劉熠上車後給許夢易撥去電話。
女人的聲音冷漠依舊,并沒有因為劉熠從今天開始成為她兒子的家庭醫生而客套分毫。
“阮岘情況如何?”
“頻繁幻聽,幾乎不肯與我目光接觸,長時間精神恍惚,已經出現幻視情形。”劉熠盡量不使用威脅語氣,和善地和家屬商量,“我建議您适當放阮岘自由活動,哪怕僅限于房子裡也好,他個人有很強烈的痊愈渴望,您和阮先生如果能抽時間适當地陪伴他,我相信會對治療有很大幫助。”
“是嗎?”許夢易不置可否地輕笑一聲,“畫家就該享受孤獨,我們的陪伴隻會摧毀他的創作靈感。”
劉熠拳頭緊握,很長一段時間想不出合适的話來反駁。
許夢易轉移話題,“好了,我在準備小宇二十九歲生日的紀念畫展,阮岘的事以後再說。”
離開前,劉熠神情莫測地望向身後生了鏽的阮家院門,但他最終什麼都沒有做。
汽車離開的聲音傳入阮岘耳朵裡,他無動于衷地保持着坐姿,直到睡衣口袋裡的手機開始嗡嗡震動。
阮岘一瞬間緊張起來,他焦躁而期待地站起身,捏着那隻外殼掉漆的老式翻蓋手機,被震動聲攪得渾身顫抖。
“媽媽。”不同于和劉熠對話時的冷漠平靜,阮岘一開口便面色發紅,聲音發抖。
許夢易頓了下,“又幻聽了是嗎?”
阮岘急忙否認道:“沒有,媽媽!”他絞盡腦汁地讨好着自己的母親,“我,今天,我又畫了……一幅畫。”
一句話都說不利索,憋得他額頭全是汗,心幾乎要從胸腔裡跳出來。
許夢易冷硬的态度因此柔軟幾分,“真乖,把畫交給阿桃。”
“好的,媽媽。”阮岘很聽話,知道這通對話要結束了,卑微地提出一個小請求,“媽媽,和爸爸,回國,看我嗎?”
許夢易思考數秒,隻說:“那要小岘畫出更多更好的畫才行。”
中午時分,阿桃打開門鎖。她身高有一米七,隻比阮岘矮一點,推開房門的動作十分彪悍。她的态度也很冷酷,根本不把阮岘放在眼裡,甚至在看到阮岘那副憋憋屈屈的樣子時,翻了個白眼。
啪嗒一聲,阿桃把午飯扔到窗邊的小茶幾上。隻有飯,沒有藥,也沒人在意劉熠開的那些藥被扔在哪個垃圾桶裡了。但她記得拿走阮岘的畫,這是不必任何人提醒的。
阮岘對此沒有絲毫反應,隻是習以為常地坐到冰涼的地磚上。阿桃出去了,重新鎖了門。阮岘呆愣愣地坐着,一邊想自己到底要畫多少畫才能見到媽媽,一邊忍受着胃裡的絞痛。
要畫的,他告訴自己。他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吃起已經沒有熱氣的飯菜。才吃幾口,胃就跟被人狠狠捏住一樣,疼得他打了個顫,随即飯菜沖上咽喉,他捂着嘴跑到洗手間吐了個幹淨。
他記不清吃不下任何食物的情況維持多久了,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經這樣了,他暈倒過,被送進醫院,輸液,醒來後又被送回家裡,繼續吃不下,循環往複,他告訴自己隻要畫畫就好了,他也隻會畫畫。
畫畫好像真的能治病,隻要拿起畫筆,他就好了,不吐了,不疼了。媽媽也喜歡他畫畫,如果他連畫畫都放棄,那媽媽永遠都不會回來看他了。
沒有再動那些令人反胃的飯菜,他坐回畫闆前,拿起斑駁的調色盤,思考該給面前這幅暫時命名為《爛桃子》的畫添上什麼色彩。
筆尖随意塗抹幾下,阮岘遲疑地看向身旁的空氣,問蹲在他身邊的,那永遠十二歲的少年:“好看嗎?”
少年托着圓圓的臉,皺皺鼻子,嫌棄得緊,“難看,這種破畫不配出現在媽媽的畫廊裡。”
被嫌棄的阮岘坐到另一塊畫闆前,繼續另一幅未完成的畫作。畫面中有藍紫色花叢,看不清面孔的女人立在花叢深處,朦胧夢幻。
托腮少年驚喜地拍拍手,一下子蹦起來,“是媽媽!”
目光落在畫布上,阮岘點點頭,“是媽媽。”又肯定地說,“媽媽,很愛我。”
“撒謊,媽媽最愛我!”少年翻起臉來隻是一瞬的事,面目猙獰地怒視他,圓圓的臉湊得極近,“媽媽從來沒有抱過你,親過你,我如果還活着,她不會多看你一眼!”
阮岘渾身僵硬地聽他咆哮。
那聲音喋喋不休地斥責他:“是你,都怪你,你是害人精!”
坐在樓下沙發上織毛衣的阿桃動作一頓,豎起耳朵聽樓上的動靜。
“我沒有,我不是。”
“都是水,别碰我。”
“哥哥,花園裡,有好多手。”
瘋子。
阿桃沒有繼續織毛衣的心情了。她麻利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離開時路過客廳,不可避免地和挂在牆面正中央的遺像來了個對視。
阮宇,曾經享譽全國的天才畫家許夢易與著名藝術品鑒賞家阮建則的長子,十二歲時死于一起綁架案中。
少年有着極具标志性的圓圓的臉蛋,黑黝黝的瞳孔在灰白照片中沒有半分光亮,分明死寂沉沉,此時卻嘴角勾笑地望着她。
阿桃邊離開邊沖遺像翻了個白眼。
阮岘還在自言自語,夜色降臨前,除他之外的活人早早離開了這棟詭異到極緻的阮家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