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八卦霍诤行來不來的人群轉移目标,交頭接耳地讨論誰這麼不講究,生日會主角兒還沒來就失禮地喝醉了。
阮岘抱着鞋盒,埋着頭,專心做一隻聽不見也看不見的社恐鴕鳥。
但賈彬明顯更八卦,看他縮成一團,好笑地直接扒拉他的腦袋,“真多了啊,我看看是誰……”阮岘蒼白驚恐的臉被他扒拉出來,暴露在燈光下,賈彬倒吸一口涼氣,愣了會兒才問:“你是阮家的?”
“阮家的誰?阮宇不是死了嗎?詐屍啊。”
“靠,瞧着像是阮二,話說他不是神經病嗎,怎麼跑這兒來了。”
“走了走了,他爸媽都不敢和他住在一起,咱們别湊熱鬧,萬一被傷到可沒處說理去。”
“有道理,神經病殺人不犯法。”
賈彬清楚記得自己沒有請阮家任何人,他瘋了才會請瘋子來參加生日會。阮岘明顯是被吓到了,渾身哆哆嗦嗦,眼睛時不時朝展台上的叢林/刀瞟。賈彬聽着别人的冷言冷語,也後脖子激靈。
說實話,正常人不敢和瘋子打交道,哪怕狂如賈公子。
“那個,”賈彬選擇撤退,同時抓住一個服務生,“帶這位先生去後台休息。”
被抓壯丁的正是孟林。
阮岘腦子嗡嗡作響,看誰都像圖謀不軌的壞人,因此十分迫切地想要握住那把叢林/刀,他想霍诤行用過的刀一定很有安全感,他需要抱一抱刀柄。
孟林在他面前蹲下,給他擦臉上的冷汗,湊近些說:“想見霍诤行就不能害怕。”
“……不怕。”阮岘努力克服渾濁空氣、密集人群、嘈雜環境帶來的窒息感,肯定地重複,“不怕。”
“好樣的。”孟林看自己的方法有效,便拉阮岘起來,把他塞到靠近後台的卡座裡。
本來坐着喝酒聊天的人見狀紛紛避讓,短短幾分鐘,瘋子阮二光臨生日會的消息已經沸沸揚揚,現場男女都互相認識,不用賈彬指認,他們也知道這個被服務生安排着坐下的陰暗小白臉是阮家的神經病。
孟林端給阮岘一杯酒,“度數很低,喝了就不緊張了,和人聊聊天,我先去忙了。”
嘴上這樣說,離開時卻忍不住回頭,他終歸擔心阮岘不能快速适應。孟林告訴自己要狠下心來,如果他也放棄阮岘,那麼阮宇唯一的弟弟便真的廢了。
東道主賈彬花蝴蝶似的滿場招呼客人,轉悠一圈回來,和獨自坐在卡座裡的阮岘再次不期而遇。從他的角度看過去,阮家的小瘋子蒼白瘦弱可憐無助,時而瞪着大眼睛瞅瞅這個或者那個,跟他哥家裡剛出生沒多久的小侄女一樣,看啥都新奇,想靠近又怯場。
阮家算是圈子裡特别高雅的存在,一門三畫家,個頂個的傳奇出彩,身世也個頂個的凄慘。許正清年輕時家道中落,硬是在農村蹉跎到三十多才回到城裡,終于功成名就卻又得了癌症,隻留下孤女許夢易。許夢易更慘,有才華卻戀愛腦,十八歲就跟了一貧如洗的阮建則,生下阮宇,二十二歲沒了親爹,生阮岘時險些難産挂掉,沒幾年時間就折了個如珠如玉的寶貝大兒子,小兒子還瘋了……至于阮宇,賈彬砸吧一口酒,他不懂藝術,不知道阮宇的遺作好不好,反正人家死得早,就值得永遠被懷念。
琢磨下來,阮二在阮家就是個透明人,阮宇活着時不受待見,阮宇死了還不受待見,也是慘。
賈彬一時生出同為普通人的同情心來,不由靠近卡座,坐到阮岘對面,揚揚下巴說:“甜酒,來一口?”
阮岘一直沒敢喝酒,哪怕酒是孟林給他留下的。但是這酒好香啊,和上次在夜市裡喝到的糖水一樣香甜。
雖然不想承認,但他不得不承認——有點兒想喝。
阮岘一邊驚慌失措,一邊堅守着岌岌可危的底線:“你,你……先喝。”
賈彬看出小瘋子戒心很重,來了興趣。他說這酒沒毒,哥哥沒工夫害你,然後在阮岘的注視下,端起酒杯呷了口。
還賤嗖嗖地說:“再猶豫,酒可被我包圓兒了。”
不等他施展更多的誘惑技能,又怕又慫的阮岘伸出手,顫巍巍端起酒杯,試探着聞了聞。
賈彬呦了聲,“怎麼,這麼大人了,喝口酒都不敢?”
瘋子怎麼了,瘋子也怕激,阮岘隻覺得被小看了,不繼續聞了,猛地灌了兩口。灌完後瞪着賈彬,示威似的,證明自己勇敢得很。
賈彬神情一怔,眼瞅着紅豔豔的酒汁順着阮岘的下巴滾到敞開的胸口,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被勾到了似的。他這才注意到阮岘長得真是不賴,比他從前泡過的那些不差啥。
靠,他暗罵一聲,心說小瘋子還真是阮家的種,雖然臉色蒼白,但長得和他那傻媽慫爹一樣俊。
猛灌兩口過了瘾,阮岘就開始舍不得了,捧着酒杯偶爾啄一口,那珍惜又犯難的樣子,令賈彬想到《烏鴉喝水》的故事。
其他人看阮岘逗趣兒,沒有傳說中那樣瘋癫,就也壯着膽子靠過來,這個哄他吃怪味糖,那個騙他說伏特加可以治病。
這些人明擺着想涮他,阮岘雖然不太能看得出,但是很會自我保護。
在讓他吃這些東西之前,逗他的人必須身先士卒,讓喝酒可以,先自罰三杯,吃糖也行,你給我幹嚼兩個,不然不僅不吃,還得嫌棄地躲你八丈遠。
角落裡,孟林眼看着公子哥大小姐們殺敵八百自損一千,忍不住勾起唇角。
阮岘還挺能治他們。
原本冷清的角落成為熱門打卡景點,賈彬身為始作俑者也忘記了生日會的初衷,隻顧圍在阮岘身邊看他一會兒冷漠一會兒嚴肅一會兒發蒙的小樣子,心想這可比電影院裡的爛片兒強多了。
他甚至腦子發癫地想以後可以自掏腰包造星,他當導演,阮岘當主角,拍黑白默片,緻敬喜劇大師卓别林!
霍诤行進門時,看到的就是被人當成動物園小猩猩一樣圍觀的阮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