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阮岘病情反複後,劉熠努力做心理建設,計劃盡快聯系許夢易和阮建則,和他們商量送阮岘去哪一家精神專科醫院做電休克治療。
主治醫生氣急敗壞地打來電話時,他正在洗漱,聞言手忙腳亂地開車趕往醫院。
在進入阮岘的病房前,他自己也不清楚出于何種心理,居然沒忍住給霍诤行撥去電話。
霍诤行沒接。
劉熠懸着心進入病房,迎面被許夢易砸了一顆毛線球。
為防止阮岘自傷,病房裡絕大多數物品被收走,許夢易手邊隻抓得到阿桃的毛線球,如果有更堅硬鋒利的東西,相信她也會毫不猶豫地扔過來。
劉熠沒有傷到,但被人當面扔東西,也沒法子高興。
打了小報告的阿桃得意洋洋地立在許夢易身旁,就差朝他扮鬼臉吐舌頭了。
劉熠本也沒想瞞着,隻是沒料到這麼快就被興師問罪。
阮岘的病情賴不到他頭上,但治好阮岘的确是他的願望。劉熠努力克制情緒,對許夢易略帶幾分讨好地笑,“精神疾病治療就是這樣,容易反反複複……”
許夢易悍然打斷他,抱着手臂,神态語氣充滿嘲諷,“行了,假大空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想聽,我兒子的狀況我了解,你們這些庸醫根本就是在耽誤時間。”
阿桃捂嘴偷笑,更顯得他像個笑話。
劉熠暗歎自己無能,“那您的意思是?”
“出院。”許夢易斬釘截鐵,手指一伸,指揮阿桃收拾東西。
她瞪着墨黑挑眉下的一雙鳳眼,警告道:“居家靜養是最适合阮岘的治療方式,你們為了一己私利把他騙來住院,這筆賬我早晚要算。”
主治醫生被扣上好大一口鍋,忍不住拿出病曆本與她理論。
許夢易一臉不屑,腳踩高跟鞋閑庭信步,對方被迫随她左右亂轉,沒一會兒就被耍得臉色鐵青。
“不講道理的病人家屬才是最大的絆腳石!”
撂下狠話,被戲耍一通的主治醫生氣勢洶洶地去開出院醫囑。一整個自暴自棄。
阿桃手腳麻利地收好東西,轉頭便去拔阮岘手背上的輸液針。
“夠了!”劉熠幾個健步跨過去,推開這個狐假虎威的傭人,“他在輸液,半個小時都等不了嗎?”
護士進來采血,見狀氣得夠嗆,張嘴就怼。
“瞎動什麼?出問題你負責?看你們一家體體面面,今天上電視,明天去國外,怎麼連最基本的規矩都不知道守?一把年紀撒潑耍賴,不嫌丢人!”
小護士嘴巴厲害得很,話對阿桃說,眼睛卻盯着許夢易。她照顧阮岘有陣子了,眼瞅着家裡不來人不探望,内心對阮岘又是憐憫又是心疼,沒忍住就怼了病人家屬。
被指桑罵槐的許夢易冷笑一聲,轉過身去,突然發力拽起正在睡覺的阮岘,阮岘整個人從床上摔下去,咚的一聲重響,頭磕在地上。
輸液瓶、床頭櫃一齊翻倒,噼裡啪啦摔了一地,針頭從阮岘手背滑落,血立刻大片湧出。
劇痛令阮岘不得不清醒過來。
許夢易力氣大得出奇,箍住他腕子的手如同一把鐵铐,滾燙怒意如有實質,滲透進他單薄脆弱的皮膚。
阮岘盯着母親那隻勒紅自己手腕的手,聽到她充滿威脅地問道:“阮岘,告訴我,願意和我回家嗎?”
*
“老闆,醫院到了。”
霍诤行睜開雙眼,推門下車,神态自若地囑咐陳哲在樓下等他,全程語速正常、行動順暢。
陳哲眺望老闆器宇軒昂的背影,一時疑惑他究竟醉是沒醉。這才回國幾天,酒量就練出來了?不應該啊。
印象中阮岘的病房靠近樓梯口,霍诤行踏上樓梯,順着上次的路線摸到一間病房前。
居然叫他蒙對了。
隔着玻璃可以看到病房内的情形。病床前的小夜燈灑下昏黃柔光,窩在被子裡的人隻露出小小發旋,背對房門,正睡着。
霍诤行站在門外,對着那個有點兒可愛的發旋看個不住,直到路過的護士提醒他還有十分鐘就到探視截止時間,才擡起手,推門而入。
房内極靜,霍诤行放輕腳步,坐到床邊的椅子上。
他的腰背一如往常的筆挺,看上去毫無醉酒迹象。
天氣悶熱,頸間潮濕,臨出門前點綴在耳後的香水被熱氣催發,一股極其私密的麝香混雪松的後調,在空氣裡暗暗氤氲。
時鐘款款擺動,秒秒分分流逝在指針輕顫中,時間很長也很短,霍诤行始終盯着那人後頸處白皙柔軟的皮膚。
不同尋常的香水氣息令弓着身體淺眠的人不安地翻過身,等察覺到面前有人,又是半分鐘之後的事了。
阮岘睜開眼,頂着紅腫的額頭愣神。
片刻後,他伸出藏在被子裡被捂得微熱的手,攀上霍诤行的胳膊。
順着胳膊一路摸到手背,能夠感覺到指尖下的皮膚光滑平整,沒有和上次一樣的傷。
阮岘愣愣地說:“好了。”
也不知聽沒聽懂這兩個字背後的意思,霍诤行擡起手,輕觸他左側額頭的紅腫,聲音聽不出情緒,“怎麼傷到了?”
半張臉藏在被子裡,阮岘緩慢地眨動雙眼,小聲問:“真的,假的?”
醉意熏然的大腦試圖抽絲剝繭地理解這句話的意思,然而很難。霍诤行露出費解神色,有些沒輕沒重地戳弄阮岘的額頭,像是催促他趕緊回答自己的問題。
疼痛和溫熱的觸感相伴而來,阮岘反應片刻,終于肯推開層層疊疊堆在臉旁的被子,露出整張臉來。
他似乎确信了面前這個人的真實性,努力坐起身來,張開手臂撲到霍诤行身上。
猝然被人抱住,霍诤行下意識将人整個撈進懷裡,怕他掉下床摔傷。
阮岘用力勾住霍诤行的脖子,如同大号玩偶挂件,軟綿綿的身體毫無防備地陷入霍诤行的懷抱裡。
霍诤行身上有很好聞的味道,醇厚酒香與香水氣息混合,絲絲縷縷,鑽入阮岘的鼻尖。
他受到蠱惑一樣,聳兩下鼻翼,湊到人家耳後不住地聞。
懷裡人的動作令人不得不警惕,霍诤行看過太多野獸嗅聞獵物的場景,一時寒毛直豎,心跳卻也忍不住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