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許夢易和阿桃從沒有将阮岘放在眼裡過。她們絲毫不掩飾關系的特殊,讓他這個許夢易的親兒子反而成為外人,阮岘當然好奇過自己在許夢易心中,為什麼不僅不及阮宇,還連阿桃都不如。
當一件事引起注意,阮岘便會偷偷觀察。這是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他的世界太過逼仄,如果他連觀察都不會,結果不是徹底瘋掉,而是無聊緻死。
阿桃是在他十五歲那年來到阮家的,當時的阮岘甚至為她的到來感到慶幸,以為母親終于意識到阮宇的死并非他的錯,派人照顧他。結果當然是再一次失望透頂。阿桃年輕,二十來歲的小姑娘根本不願意伺候病人,從來沒有給過阮岘好臉色。阮岘并不放在心上,就連看他長大的劉春華都能做出要他命的事來,一個不過脾氣有些壞的阿桃,根本不算什麼。
如果不是許夢易對待二人的态度過于離奇,阮岘根本不在意她是阿桃還是阿橘。
端倪出現在阮岘某次昏倒住院的晚上,那晚電閃雷鳴,護士說市政發了禁止出行的預警,本想一早離開的許夢易和阿桃被迫在病房裡等暴雨過境。
因為藥效,阮岘本該早早昏睡,可那晚的雷聲太大,像是要把天扯出一道口子,驚得他不敢真正入睡。
朦朦胧胧間,阮岘聽到有人在喊媽媽,他以為自己在做夢,可那道聲音伴着雷聲斷斷續續,阮岘不得不在黑暗中睜開眼。
窗前,許夢易拍着阿桃的背脊,聲音溫柔得不可思議,“阿桃乖,媽媽在,不怕的,打雷而已,夏天雷雨多,阿桃總這樣害怕怎麼行。”
阮岘至今仍舊記得看清那一幕時,如墜深淵的恐懼與戰栗。這個世界上除了他,怎麼人人都能得到許夢易的愛。
又是在阮岘的病床前,阿桃不甘地坐下,“你怎麼發現的。”
阮岘歎了聲,“我是瘋子,不是傻子。”
阿桃癟着雙頰,“你知道就知道了,我不會幫你,你想告她,自己去告。”
“沒有人證,告不赢的。”阮岘捏着剛剝好的那顆橘子,“除了你,沒人知道他們對我的所作所為,你怕的不是上法庭,而是自己成為共犯。”
阿桃執拗地偏着頭,不看他,也不說話。
阮岘早就發現她的側臉和許夢易有幾分相似,他們都是許夢易的孩子,卻都過着不如意的人生。
“姐姐,你的父親呢?他是個不太好的人吧,如果他是個好人,許夢易不會離開他的,也不會丢下你。你來城裡那年應該是二十歲吧,一個等你二十歲才聯系你的母親,你不想知道,她對你的感情究竟有多少嗎?”
“是比我多,還是比阮宇多?”阮岘扯了扯阿桃的衣袖,“真的不想知道嗎?”
阿桃總算扭過臉來,神色複雜地看着阮岘,“你别以為我和你一樣。”
“你和我當然不一樣。”阮岘說,“我的父親是阮建則,你的父親是誰呢?”
“你又威脅我!”
“我就是在威脅你。”阮岘笑了兩聲,“你不幫忙,我隻好告訴法官,你是許夢易的私生女,你幫她虐待我,幫她作假,你猜法官會怎麼做?應該會調查你的所有經曆,挖出你背後的親生父親,到時候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誰,你不是來城裡打工的保姆阿桃,你是個和我一樣,得不到父母的愛,甚至為了那點可憐的愛,不惜犯法的可憐蟲。還有你那個見不得光的爸爸,他也會被叫來法庭,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姐姐願意讓别人知道嗎?”
阿桃尖叫一聲,抱着頭撞向阮岘的心口。
阮岘被她撞得一個趔趄,後腦勺磕在牆上,可他一點都不覺得痛,看着阿桃發瘋,他體會到了遲來的快樂,原來看讨厭的人發瘋是這樣的,怪不得他們總想讓他瘋着。
尖叫聲引來了護士,阿桃被一把扯住,阮岘捂着心髒咳了好久,病房内一片混亂。
“阮岘!!!”
“霍诤行……”阮岘看到熟悉的身影,原本已經止住的咳嗽再次湧上來,他痛苦地揪着病号服,眼淚吧嗒吧嗒地滾下來,“霍诤行,抱抱我。”
霍诤行一個健步沖過來,用力将人抱進懷裡,“不怕不怕,我在呢,沒人能傷害你。”
阮岘想起那個發現許夢易和阿桃關系的雷雨夜,那晚他像個小醜一樣看着她們母女情深,現在他不是了,他有霍诤行毫無保留的偏向與擁抱。
阿桃被孟林拽走了,病房内再次安靜下來,阮岘在霍诤行懷裡發了好久的抖,直到天色昏暗,才緩了過來。
霍诤行抹掉他滿臉的汗和淚,“還難受嗎?”
他不問還好,一問,阮岘鼻子發酸,他受不了被這樣對待,好像他難不難過很重要一樣。
霍诤行總是這樣,好到讓阮岘不知所措。
他不說話,霍诤行認定他還在難過,大男人笨拙地擡起手,捧住他半邊仍有淚痕的臉,就着眼淚吻上去,嘗到一股苦澀。
阮岘瞪着眼,忘記流淚,“幹嘛親我。”
“你說過,”霍诤行抱住他,不叫他看到自己的神情,“你說我一吻你,你就舒服。”
阮岘心跳如雷,“你還記得。”
“你的事,我都記得。”
霍诤行想說,不管你是“阮宇”還是“阮岘”,我記得的隻有你。但他說不出口,他不想讓過去的誤會破壞現在的氛圍。
不知道阮岘聽沒聽懂,聽不懂也沒關系,霍诤行隻想抱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