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阮岘一直在自學,霍诤行幾次想幫忙都被阮岘拒絕,沒想到他學得這麼快。
霍诤行一邊因為他的努力和聰明高興,一邊又意識到,阮岘剛才的話不是随便說說,他可以質疑曾經的阮岘小孩子心性,但面對文化水平接近高中畢業生的阮岘,他必須掂量掂量。
說不出為什麼,霍诤行怅然若失。就像一直以來捧在手心的一隻貓崽子,突然有一天直立行走,還對他唱歌,“再見了爸爸今夜我就要遠航……”
霍诤行深覺自己瘋了,居然能有這麼離譜的想象。
阮岘發覺他在走神,不發一言去了浴室洗漱。
他們真該找個機會好好談談,哪怕吵一架,也不該如此草草了事。阮岘氣沖沖地咬住牙刷,口腔的軟肉被硌得一疼。
他猛地回過神來——自己竟然在生霍诤行的氣。
這完全不對。他的本意是勸霍诤行恢複正常工作,不要因為他耽誤了事業,而不是滿腔無奈與不忿,隻因為霍诤行沒有按照他的意願做出改變。
他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自私,武斷。阮岘匆忙漱了口,跑出浴室。霍诤行正在衣帽間換睡衣,上半身裸着,忽然被阮岘從背後抱住。
“霍诤行,對不起。”阮岘不想哭的,但是他太生自己的氣了,說話有了哭腔。
霍诤行懵了兩秒,随後轉身抱住他,“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小岘,我剛才也在反思,是不是把你看得太緊,讓你喘不上氣了。”霍诤行抱着他搖晃着身體,“劉熠說得有道理,我不該瞞着你關于你母親的事,哪怕我是因為怕你再次受到傷害,也不該越俎代庖,替你做決定。”
阮岘紅着眼睛擡起頭來,霍诤行繼續反思,“還有問天的事,是我言而無信,我做了壞榜樣,對不起,讓你失望了。”
“沒有,不是的。”阮岘哽咽着流下眼淚,“我怎麼會對你失望呢,霍诤行,不是你的錯,是我最近不正常,我,我……”他想了想,“我患得患失。”
霍诤行不合時宜地誇他,“不愧是高中生,都會用高級詞彙了。”
阮岘被他逗得破涕而笑,“你好煩啊。”
兩人擁抱了很久,阮岘開始昏昏欲睡,霍诤行把他打橫抱起,輕手輕腳地放到床上。
霍诤行剛要起身去洗漱,阮岘睜開眼,勾住他的脖子,無聲地看着他。
霍诤行低頭在他唇角吻了吻,“睡吧。”
阮岘緩慢地眨了眨眼睛,低聲說:“明天我們出去吧,我有話和你說。”
霍诤行按在床單上的手一下子收緊,嘴唇顫了顫,在阮岘的注視下,隻能說好。
這一夜他們睡得很早,卻都很難入睡,阮岘記不得自己翻了多少次身,早上醒來時,身邊的位置已經空了,床單上沒有餘溫。
阮岘心慌地将臉埋在枕頭裡,他受不了霍诤行離開他哪怕一分一秒。
霍诤行并沒有離他很遠,非常罕見地在訓練室裡做運動,阮岘找到他時,已經接近尾聲,霍诤行正拿毛巾擦汗。
阮岘想起第一次看他訓練時的場景,很顯然,霍诤行也想起來了,他接過阮岘遞過來的水,“還記得嗎,你那次問我可不可以不再練了。”
阮岘颔首,霍诤行苦澀一笑,“我真的有在認真考慮。”他說得很輕,阮岘沒聽清楚。
兩人一前一後往樓上走,霍诤行忽然回頭問他:“阮岘,還願意給我畫畫嗎?”
他們好像走了一段很長很長的路,從幼年初遇到如今久别重逢,跨越十八個春秋,足夠一個咕咕啼哭的嬰兒長大成人。而實際上,他們相處的時間不超過一年,阮岘也隻為霍诤行畫過兩幅畫,那些畫裡的霍诤行是阮岘眼裡他最好的樣子。
阮岘心頭一顫,聽懂了霍诤行的潛台詞。
“願意。”他笃定地回答。
霍诤行飛快地扭過臉去,“那就好。”
春天真的來了,和暖的春風伴着燦爛的陽光,竟然讓人燥熱。
霍诤行開車,一路向西,路過了阮岘曾經住過的療養院、他們一起去過的西郊動物園,最後停在了古城牆下。
踏春的人擠擠挨挨,這片風景一早就不是獨屬于他們的秘密,隻是因為他們造訪時正值隆冬深夜,正趕上了這片風景的落寞時分。
如今,春生萬物,掩不住的春色吸引了成百上千的人,他們隻能停在角落裡,遠遠地旁觀那裡的熱鬧。
霍诤行降下車窗,“要上去看看嗎?”
阮岘目光悠遠地望着人群,“還是算了。”
隔得再遠,鼎沸的喧嚣還是能夠隐約傳過來,這聲音成為他們保持沉默的背景音,如果靜下心去聽,反而有種令人平靜的催眠效果。
阮岘恨不能與霍诤行永遠互相陪伴但保持緘默,他望着天空,發現不知哪個倒黴小孩兒的氣球飄在半空中。
陽光無孔不入,針一樣刺破氣球,炸裂的聲音驅散了白噪音,阮岘恍然地望向身邊同樣恍然的霍诤行。
“霍诤行,你愛我嗎?”
霍诤行夾在指間的煙一抖,煙灰燙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