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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膽小鬼們【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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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晃晃的盛夏夜,蟬蟲寂然無聲。

百年蒼蓋大樹張牙舞爪,怪枝橫生。

猙獰的枝條群伸向滿月,向枯池,向傾斜的水泥磚牆。

它年老節衰,最終重壓牆頭,壓出的裂痕隐隐含着恨意,但無論如何還是得不到一滴水分。

風停了不知道多久,這棵老樹也凝滞不動,死盯着前方人類廢棄的建築,那裡頭似乎有濕潤的血肉在竄動。

在這凹字形的廢棄宿舍樓表面,牆漆是斑駁的枯黃,整棟樓如同慘白光束裡的一張老舊照片。

它的第三層,幾塊長方形暗綠玻璃窗敞開着,鑲嵌它們的鐵條生重鏽,根本無法閉合,月光從那鑽入,走廊盡頭倒數第二間,302室——

“姐……陳姐……”窗戶被報紙厚厚糊着,完全被恐懼壓倒的少女,聲音低到幾乎是氣音,在黑暗中對另一人哭求:“他們會找過來的,他們會來的……姐,求你救救我,我生存點不夠,我好怕,我真的會死嗚嗚嗚……”

伴随悉索聲,坐不住的少女在肮髒狼藉的地面上膝行,爬過去失控地抱住坐在不遠處的卷發女人。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偏偏不敢發出更大的聲響。嘴裡求着,又急忙放開對方,纖薄的雙手合十了,“姐,求求你,告訴我該怎麼做,我真的不想死!”

“陳姐……我知道你是好人……求你告訴我,我怎麼……”她抽噎了一下,“我怎麼才能活下來嘤嘤嗚嗚——”

卷發女人:“噗!”

少女:“?”

嚓——的一聲。

黑暗中亮起一點火光,少女眼睛被光線刺了一下。

她絲毫沒因為周圍亮了一些而高興,相反,她面露驚慌,像是怕招惹什麼,險些吹滅這一點火,是對卷發女人的尊敬害怕讓她憋住了。

卷發女人一手握着打火機,另一手的細瘦指尖捏着一根髒兮兮的香煙。

點生日蠟燭似的,卷發女人仔細地把煙點着了,随後才滅了打火機,鄭重其事把煙叼進嘴裡。

“那個……”

卷發女人含糊的聲音裡帶着好奇:“我在想一件事。前天上午吃飯的時候,我看到蔣提白給了你一個紙盒,那裡頭是什麼?”

少女在黑暗中一愣,支支吾吾地說:“那沒什麼,隻是……隻是個……蔣先生可能在和我開玩笑。”

卷發女人啧了一聲,“他那種人……他怎麼不和我開玩笑。東西呢,你扔了?”

“沒有沒有,我沒扔,在這。”少女摸索着從身側的小包裡抽出一個塑料袋,裡面裝着些卡片似的零碎東西。

少女盡量不發出聲音地打開塑料袋系着的口,卷發女人來了興緻,湊過去再次嚓一下點着了打火機做照明用,少女緊張地一抖。

“先别哭,眼淚鼻涕的都擦擦。”女人有點嫌棄她,“你不覺得你哭起來聲音有點搞笑嗎?”

“對……對不起。”

卷發女人抓一把那些奇怪形狀的小卡片,有些不确定,“這是拼圖?”

少女點點頭。

“隻有拼圖?”

少女用力點頭。

卷發女人研究起來:“不應該啊……蔣提白給你的時候,他怎麼說的?”

“他說是幫我個忙。”

“幫你?為什麼?看上你了?”

聽到女人這麼說,少女急忙想否認,卷發女人沒讓,認真看了眼她,加一句:“……不太可能,你不配。”

“……”

“因為你哭起來真的很好笑哈哈。”

“……”

既然是拼圖,當然得拼出來。

想到拼圖上的圖案,少女有點尴尬,但她還是和卷發女人腦袋碰着腦袋一起拼。

少女哪想到,生死關頭,自己竟然在這裡玩拼圖,于是拼着拼着眼淚默默無聲砸在了手背上。

“嘶,你别,你還是哭出來吧,”卷發女人把少女委屈的腦袋推開,免得弄濕拼圖。

之後在少女殷切的目光下,卷發女人幾乎不假思索,一塊塊将瑣碎的拼圖連接起來,速度快的女孩都不好意思伸手了。

……原來自己先前都是在幫倒忙嘤嘤嗚嗚。

沒多久,拼圖完成了。

卷發女人死死盯着拼圖,過了會兒才說:“沒想到哇,這個副本裡還有這種好東西。”

“陳姐,求你别開玩笑了。”少女哭喪着臉。

隻見火光下的圖案,赫然是兩個糾纏在一起的赤條條人影。

畫面定格的角度過于不堪入目,每個肮髒的細節都看得一清二楚。

“色丨情拼圖?”卷發女人還是疑惑不解,但想到送拼圖的人是誰,頓時笑出了聲,“我們蔣大佬這次進副本,恐怕心情甚好啊,這是什麼正常人想不出的禮物?”

卷發女人觀察得興緻盎然,随着時間流逝,少女的臉色則愈發絕望。

“我真的不明白,這有什麼用,”少女眼淚簌簌往下掉,“蔣大哥已經拿審判書通關了,之前我問他,他也沒解釋。現在……隻剩那些喜歡屠副本的玩家,我快死了嗯嗚——”

卷發女人還在看拼圖,嘴裡嘟囔:“他走他的呗,我真跪下來求他趕緊滾啊。他在這攪了幾天混水,我這腦袋早都亂成一鍋粥了!”

“……”

“還有,不是我說,要是你生存點夠了,你就直接從這樓上跳下去得了。”卷發女人說着,趕忙檢查自己的手機,擦了擦正反兩面的鏡頭,“我聽說今天BOSS要上線,被它殺一次扣五萬點的,你幾條小命夠用啊?從這跳下去才扣五百,你自己掂量掂量。”

“姐——”少女伸脖子往樓下看了看,更絕望了,“可,可我沒騙你,我現在連五百都沒有……差四百……”

玩家在副本裡,意外死亡離場,或者被其他玩家謀殺,都會被扣除五百生存點。

她還是新人,上一把在副本裡死亡後,賬戶裡僅剩一百生存點。

“恩?這拼圖……我應該大概也許是明白了,”總算,卷發女人直起腰,看向少女,“和讓你通關恐怕沒什麼聯系,這是蔣提白送給你的商品。”

“商品?”少女茫然問:“他想讓我在審判者遊戲商城裡賣這個……拼圖嗎?”

卷發女人點頭,指尖輕彈煙灰。

“這是一個自制拼圖,裡面的主角應該不是專職色丨情攝影的演員。你看這個女人極度痛苦的表情,我猜她就是這個校園‘性.欺淩’副本裡的‘女主角’。”

卷發女人視線沒離開拼圖,停頓一瞬,才接着說:“目前我們所有人都不知道這個副本裡怨靈的人類身份,這副拼圖顯然是個核心線索,對解謎具有一定價值——現在時間快到了,線索當然也沒用了。”

“不過再重要的線索,我估計在商城裡,也賣不了多少生存點,大概能賣……一百……兩百?短時間内還不一定賣得出去,畢竟收集這種紀念品的都是怪咖,他們見過的世面多了,也挺挑的。”

少女聽得鬓角滲出汗水來——

前一分鐘她還升起了一絲活着的希望,假如這副拼圖隻能賣兩百,這,這些點數依舊不夠她在副本裡死亡一次扣除的。

如果她被那些屠副本的玩家找到折磨殺害,或者真從樓上跳下去,毫無疑問,她在現實世界裡也會真的死亡!

“不過……”沒等她更絕望,卷發女人話音一轉,道:“既然蔣提白那個人說幫你,應該不可能隻讓這個拼圖值兩百。”

于是卷發女人又開始琢磨,“難道你一個新人……你昨天在商城賣過其他東西嗎?”

這傻姑娘難道有名氣?有人默默在關注她?不然沒道理啊!

結果少女眼裡的光芒徹底熄滅了,哼哼唧唧道:“賣過……我第一個副本,把我的一件随身物品上傳到了商城,當時就賣掉了……”

“新人一般沒什麼随身物品可以帶進遊戲裡啊?”卷發女人更加奇怪了,“你看起來也不像會有特殊物品的那種玩家,到底什麼東西啊?”

稍有經驗的玩家都知道,但凡能和玩家一起進入遊戲的,除了貼身衣物鞋襪,隻有對本人極有價值、有情感意義的東西才能帶進來,可這樣的東西,一般也隻對當事人有價值,對其他玩家是沒意義的。

所以說這傻姑娘還挺蹊跷,怪不得蔣提白多看她一眼。

“……”少女沉默片刻,老實說:“是一個……十字架項鍊。”

“哈??”

“我……我在修道院長大……”

“卧槽……”

“那是我最重要的東西,”少女又嗚嗚嗯嗯哭起來,“從小到大,那都是我的精神支柱……”

“老天爺——哦對不起,上帝啊——”

卷發女人鳳眼瞪圓了,“你,你就是昨天玩家們都在讨論的那個‘夢想終生侍奉主’的‘清純無瑕’的‘性感修女’!”

十字架能在吃人的遊戲裡售賣,正說明上面的感情是保真的啊,主神都承認她虔誠!

女孩聽罷凄慘地嗷一聲,反應過來自己緩緩捂了嘴。

她想到昨天買下她十字架,相當于救了她的那個買家。

得到她的項鍊後,對方轉頭在商品下面留下評論,語言極盡羞辱不說,竟然一整天都在反複耍流氓!

想到這,她實在難受,因為對她那樣珍貴的東西,隻保她多活了一天,别人還嘲諷辱罵騷擾她,早知道她昨天就死了算了,起碼死的時候還能戴着它。

卷發女人不敢相信地看她,旋即搖搖頭,目光重新落在地面的拼圖上。

這髒眼睛的拼圖啊。

并沒有把女學生當人,畫面着實令人作嘔。

無論是誰制作了它,說一句淫.亂無恥下流都太客氣了!

偏偏因為這樣,這件東西,才和眼前的單純女孩本身、和她的身份,是絕配!

……

……

憋了好半天,卷發女人才說:“丫頭,你有救了。”

女孩急忙盯住卷發女人,聽到後者鄭重咽口水的聲音。

“你還别說……蔣提白給你這個拼圖,真的是在幫你啊。”

“什麼……意思?”

“你别管什麼意思,”卷發女人呵呵幹笑,“你想要活命,就快點把這個……這個拼圖上傳到商城裡,你馬上就知道了。”

“姐,可是……真的會有人買這種……這種東西嗎?”

“你先别管,你那個,呃,價格記得定高一些,就……一千點吧。”

“1000?太多了吧?!”

“少廢話,你還不快點!”

“我……那我賣400點可不可以,隻要夠用就行……”少女遲疑着将手放在拼圖上,眼睛注視眼前空氣,内心呼喚主神,等待着将商品上傳。

很快,拼圖在女孩手下消失了。

卷發女人沒再管這修女,緩緩撓起下巴,内心可謂深受震撼。

她不自覺地擡眼望向天花闆,像是透過那掉皮的牆壁,看到了其他什麼地方,或者什麼人。

“蔣提白……”

她在心裡,簡直快給這個“好心人”跪下了。

撺掇清純無暇、心懷信仰的女孩,在審判者商城裡,一衆牛鬼蛇神間售賣尺度爆表的色丨情商品?

……能想出這種主意的人,到底得有多缺德啊?

蔣提白,你可真是個……

狗東西啊。

……

……

蔣提白作為被卷發女人深深腹诽的“狗東西”,正毫無所覺地閉着眼。

他清楚自己已經從副本裡出來了,現在恐怕是在做夢。

畢竟他上一秒明明從地上撿起了一根冒煙的煙頭,叼進嘴裡抽了一口,沒抽動,拿下來一看,煙頭竟然成了一根棒棒糖。

連棒棒糖這麼玄幻的東西都出現了,一定是做夢無疑了。

确定這點,他再擡起眼,打量打量身邊環境,心裡不由咦一聲。

……這倒是久違得很了。

他不僅在做夢,還夢到了小時候。

四周的空間,非常狹小。

左右不過一平米的儲藏室,頭頂上有兩個寬架子,塞滿了被褥。

因為這些被褥,儲藏室聞起來一直是洗衣粉香噴噴的味道。

儲藏室面積雖然小,天花闆卻很高很高,也有一扇同樣細長的門。

這裡面沒有燈,所以門一關,儲藏室就黑漆漆的。

相應的,那門上也沒有鎖,隻有一個圓圓的、透光的鎖洞。

鎖洞上綁着一根有點髒的繩子,用來拉拽這扇細長的門。

現在門就是關着的。

蔣提白在烏漆嘛黑的儲藏室裡老老實實地蹲着,等了一陣兒,看看自己能不能醒,但沒有。

他在這夢裡背靠着涼快的牆闆,手裡還攥着一根大腦袋的棒棒糖,感到渾身火辣辣的,無論皮膚還是骨頭都在發燙——像是剛剛挨了一場毒打那樣的發燙。

他蹲累了就倒換一下腳,但很快也放棄了,打算直接坐下。不想這時,膝蓋竟碰到了一塊溫熱的軟肉,像是誰的腿。

原來旁邊還有個人,正和他一起蹲着呢。

隻是這人太小了,太安靜了,所以蔣提白一直沒有注意到。

現在注意到了,蔣提白用棒棒糖戳了戳那個人。

一隻小手握住棒棒糖的大腦袋,把細棍也從蔣提白手裡抽走了。

“我能吃嗎?”一個又軟又輕的聲音問。

“吃吧。”

蔣提白便聽到身邊的黑暗裡傳來欻欻地使勁剝糖紙的聲音。

他自己則看向門上那個透進光來的圓洞,那個洞好像越來越大,像要吃掉他。

門外起初沒什麼聲音,突然有了。

噹、噹、噹——

遠處,傳來三下防盜鐵門被敲響的聲音。

沒人理會,那聲音便加重了。

空空空——!

鐵門被砸得顫起來,甚至有了回響,透着一股不客氣,那噪音轟轟靠近了蔣提白,讓他心跳有點快。

儲藏室門外還有一間屋子,屋裡終于有人給了回應。

急促的腳步聲奔着門去了。

那腳步聲很輕,和敲門聲截然相反,透着一股戰戰兢兢,像是怕吵到什麼人,但動作不慢,沒幾秒鐘,蔣提白聽到了女人刻意壓低的聲音,疲憊地對着門外問:“是誰?”

“樓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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