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那些東西中摸出了個相框,那照片是彩色的,隻不過兩個人的模樣都模糊了。模糊的範圍很有意思,恰是在兩人的頭部。兩大團黑糊糊的墨迹,從上往下延申到腰處,連那二人是男是女都看不出來。
“情侶麼?”
文侪将那些看上去尤為甜蜜的小玩意兒一對對地擺了出來。那些東西的色彩多數鮮豔明亮,在這灰暗的屋子裡格格不入得像是當年發現的第一隻黑天鵝.
可他再往下翻,壓箱底的東西卻是灰撲撲的一大片,被壓實的塵灰也随着他的動作被抖了出來。他不禁又往身旁那些亮色情侶物品瞅了倆眼,擰起了眉頭。
又是相框。
箱子的最底下擺着個大相框,相框很沉,裡邊裝的是一張正裝黑白像。
“遺像?”
他把相框翻過來,這回那照片上的人像倒是尤其清晰。
——他、文侪,一張年輕但沒朝氣的臉就印在上頭。
“靠。”文侪罵了一嘴,卻聽得身側傳來戚檐興奮的笑聲。
“欸!這照片我見過,當初你死的時候,他們往你墓上挂的就是這副,雖然穿的是西裝,但聽說是用你穿校服的證件照修的。啊,不過臉蛋似乎還更稚氣一些……”
戚檐手裡忙着他的事,雖然還在說,但并沒再把腦袋湊過來。
“說的好像我沒見過你的似的。”文侪淡淡應話,隻還将那些沒什麼信息量的東西都拿出箱去。到最後,箱裡隻剩了一本封皮發皺的日記薄。
他翻開第一頁,好巧不巧,又是他自個兒的大名“文侪”。
日記很空,正文像是都被人刻意擦了去,隻剩下最頂頭的日期與天氣。其中有幾頁被折了角——
2002.4.1 晴
2003.5.1 晴
2004.9.3 陰
2006.10.4 多雲
2008.8.15 陰
2008.8.29 陰
那幾行數字像是無底洞,文侪愈是看,愈是覺得自個好似要被那玩意吸進去似的,看得他頭暈眼花,就連心口也痛得厲害。
恍惚之間,他聽見了好些嘈雜的聲音,那些聲音像在呼喚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反反複複,無休無止地呼喚着他。
文侪、文侪、文侪……
“砰铛——”
外頭突然傳來一聲金屬相撞的巨響,倆人面面相觑,卻皆心知肚明那聲音必是從停屍間裡傳出來的。
這走廊很長,對面卻僅有停屍間一個房間,猜都猜得到那停屍間大得離譜,足夠容納不少稀奇古怪的東西。
文侪屏住呼吸,隻把儲物室的門開了一個角,對面那黑黢黢的藏屍間裡卻不再傳來聲響,就連頂上的熒光牌也倏地變作了如常的停屍間。
可一女人的呼喚又自頭頂傳來:“欸,這地下室的鎖怎麼開了?喂!有人在下邊嗎?”
聽着女人下樓梯的聲音,文侪分明清楚這會兒理當出聲提醒她要當心的,可經年在讨債的混混身邊苟且求生,他最懂默不作聲的好處。
但叫他有些訝異的是,那陽光明朗的模範生戚檐竟也随他一道倚住了牆,啪嗒關了燈,緊閉了唇。
他看向戚檐,那戚檐卻是沖他一笑,低聲說:“太好了,你若是要叫喚,我還打算堵住你的嘴呢!”
“我們是來代理死亡的,又不是來當救世主的。”文侪垂眸,沒看向戚檐那張高興的臉。
戚檐說:“是吧,什麼狗屁的模範生,咱倆都是敗類。”
文侪不能反駁。
女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直至他們隔着門都能清晰聽見她的呼吸聲。二人預料的尖叫并未到來,門縫中卻忽地扒進一隻手:
“嗳這兒好暗,有人在這兒麼?”
待确定那女人聲色與常人無異,文侪這才緩緩應道:“我倆在呢!”
“吓死個人!”那女人被吓得退後一步,說,“您一個醫生帶個患者,怎麼跑這兒來了!快快快,快些走了!”
那女人将門推開得更大,他二人借着照入屋中的走廊光,這才瞧清了那陌生女人的模樣。波浪卷配烈焰紅唇,大約三十出頭,當真算得上個明豔美人。
她神色中帶了絲飛揚不拘,隻朝文侪伸出了手,說:“文大夫您好,我是新來的主治醫師,陸琴。”
文侪禮貌地握住她的手,正屈腰給她賠笑臉,戚檐卻猝不及防地被那女人遞了個意味深長的笑。
她沖戚檐用口型比了五字。
戚檐讀懂了,她說:
“去死吧,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