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侪和戚檐兩人不約而同對視一眼,都笑了。
——存檔點來了。
那念頭是突然産生的,就好若“噌”地一躍而起的火苗,眨眼間就把還有些恍惚的倆人送到了地下室去。
路是裝瘋賣傻的戚檐開的,他在走廊上無聲地飛奔,箭似的竄入地下室去。那人是怕被值夜班的小玲逮到,好在一路上沒碰着什麼活物,跟在後頭替他望風的文侪這才快了步子。
哪知剛要進樓梯口,轉角處忽然冒出個人來。腳底下步子跨得又大又急的文侪沒刹住車,徑直撞在一人胸膛上。
那人腰間不知别了什麼東西,這麼一撞,叫文侪感覺自個兒肚裡的腸子都差些漏了出來,疼得他倒抽了幾口涼氣。
他仰頭瞧了眼來人,幹巴巴笑上兩聲,說:“這兒光線太差,我剛也沒太仔細看路……裴大夫,對不住哈!”
也不知是不是那沉沉夜色叫人迷糊,文侪總覺得裴甯面上神情有說不出的怪,反正不似從前那般溫潤。他稍稍扶住文侪的肩頭,似是有意将二人隔開了好些距離,語氣裡也有些叫人玩味的疏離與冷淡:“文大夫,您可要當心點兒。”
文大夫,不是甜得發膩的“阿侪”。
文侪愣了愣,把頭撓了,邊繞過他邊說:“我今兒有點急事,這就走了,您也快些上樓休息吧!”
背對着他的裴甯沒離開,隻冷漠道:“戚檐不見了。”
文侪駐步,回過頭直直撞上那人盛滿恨意的瞳子,他聽見裴甯質問一聲:“和你有關沒有?!”
涼風習習,适才雨後的濕氣與泥土的氣息皆被卷了進來。文侪淡定地走去合攏走廊上的窗子,說:“我陪他玩遊戲,他當鬼,這會兒還在地下室數數呢!我這當人的,這就去把他那鬼逮回來!”
裴甯緊皺眉宇,隻還瞧了文侪一眼便上樓去了。
文侪呼出一口氣。
——媽的,就這見鬼了的态度,他還能是我戀人不成?!
文侪在走廊上跑動起來,心髒咚咚直跳。
适才他不當心撞了裴甯,恰瞧見了那人被風掀動的白大褂裡藏的東西——
那是一把沾血的刀。
***
這病院為省電,地下室那條走廊夜裡皆不亮燈,文侪憂心被小玲發現,也隻能摸黑向前。在那短短幾分鐘裡,他不知聽到身後傳來多少聲陌生的呼喚,脖子上又纏上了多少縷不屬于自己的發絲。
将近藏屍間時,裡頭除了戚檐還有一位意想不到的訪客。
那鮮少與他碰面的主治醫師榮惠正立在那兒脫手套,嘴裡嘟哝道:“不要趕我,我來見我爸的嘛!”
文侪見狀隻能瘋狂給戚檐使眼色。
戚檐卻像是渾然不覺,說:“就當她是個觀衆呗,有什麼影響?”
文侪一把勾過他的脖子,湊近說:“你是瘋子,我可不是,你想讓我也被關進精神病房裡嗎?”
“這裡有誰能把你關進去?”戚檐詫異地觑他,“快别浪費時間了,開鎖進藏屍間去!”
怎麼就是溝通不了?
文侪氣急敗壞,索性也撒手不管了。他把身子壓低幾分,笑着同榮惠說:“戚患者總纏着我說要去藏屍間溜達溜達,不去看就不肯睡覺……您多包涵包涵!”
戚檐一把揪過那貓兒似的屈腰俯首的人,說:“你廢話什麼呢?快些走了!”
“不是,誰說NPC沒感情,你就不需要去讨好了?不還是得當菩薩似的好好供着麼?這會兒說幾句漂亮話就有這麼難?”文侪嘟嘟囔囔。
戚檐卻是毫不留情将他拖至藏屍間門前,把鑰匙抛給他:“開門。”
文侪也沒閑工夫罵幾嘴那态度糟心的戚檐,隻在心底默念着:效率至上、效率至上。
鑰匙順滑地插入了鎖孔當中,隻是轉動之際,從其中溢出不少猩紅色的血。文侪見怪不怪,正欲使勁推門,卻聽戚檐說:“仔細瞧瞧你那雙手上的淤青吧。你轉了鎖頭,我開門,一人幹一件。”
文侪撒手聳肩,搖起腦袋,說:“戚大哥,你關心人的方式真是獨特,能不能别擰得麻花似的?”
戚檐裝作沒聽見,隻仿效先前,往門上撞去。
霎時間,冷風汩汩往外冒,從人的腳跟湧到頭頂,屍身腐爛的氣味在空氣裡迅速彌散開,疊起的雞皮疙瘩昭示着物種原始本能對于同類屍體的生理性抗拒。
文侪他爺爺死在屋裡頭時,也是這麼個氣味。被烈夏烘烤幾遭的腐屍陳在家中好幾日才被人發現,那地兒甚至離文侪家不過幾分鐘的腳程。
藏屍間裡頭的燈管皆是冷光,同一般醫院的太平間沒有什麼區别,隻是這地兒要比尋常的太平間小上幾倍。自上而下鋪滿房間的六屜屍體冷藏櫃多數阖着,隻有一個被拉開來,且裡頭盛了半櫃紅液。
若它是尋常血液那還勉強好受,偏還不是——蛋清似的渾濁液體上頭浮着層稀薄血絲,像是人屍上脫下來的濁液。水面并不是遮目的紅,也就能勉強瞧着淹在裡頭的一鏽迹斑斑的鐵匣子。
藏屍間,藏屍間,藏的是何人之屍?
文侪滾了滾喉結,快步走至那被拉開來的一屜前查看上頭标簽。
标簽有兩個。
一個是【文侪】,另一個是【戚檐】。
文侪沒做太長時間的心理建設,隻一鼓作氣探手進去。指尖才剛要碰着水面,便被側旁伸來的一橡膠手套給吓了一跳。
戚檐雲淡風輕地說:“文大夫,都不嫌惡心的嗎?”
“你哪來的手套?”
“我在裡頭逛了逛,見着一面牆上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