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陸琴泡好兩杯茶給他端來,隻順手抽了張紙夾着,在他身邊落座。
“看到今兒的手術安排了?”
文侪扭頭看她,卻見她挑着眉,笑得風情萬種。
她将文侪那細細發顫的手給摁住,說:“文大夫,您甭怕,我決計會叫戚檐死的。”
文侪發狂似的笑起來,邊笑邊盈淚,他拍掌說:“好、好!太好了!”
“我”真是瘋了!
文侪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隻能在心底惶恐地喘氣。
陸琴擡手輕拍其脊背,安撫似地給他推去茶盞,說:“喝茶吧,泡的是你最喜歡的茶葉。”
***
文侪幾乎是沖出了九号病房,方出來便奔入洗手間裡吐了個爽。他将穢物沖洗幹淨,用濕淋淋的手抹了一把臉。
慘白的臉兒,愉悅的笑。
“我”在笑,在高興。
鏡子上甩上的水珠卻從鏡中他眼角滑落,像是兩道淚痕。
可漸漸地,鏡中人的模樣變得很模糊,縱然文侪已經盡力擺平了嘴角,那鏡中人仍舊笑得那麼燦爛。
文侪小心地後退,那鏡中東西卻猛然竄上前,撞在鏡子上,直撞得頭破血流。
“砰、砰、砰——!”
文侪從前總被人誇贊相貌,縱然并不是總盯着自個的臉欣賞,卻也從沒覺得自個兒會如此的面目猙獰。
他深吸一口氣,隻将洗手台上的洗手液擡起來,發狠地砸向那張扭曲的面孔。
好、好了,鏡子碎了,那怪物再也出不來。
文侪喘氣不止,身後突然傳來女人帶笑的聲音。
“文大夫,這面鏡子要換,得花60塊。”陸琴說。
文侪遽然轉身,防備地審視着她,說:“我一會兒親自同小玲說說……”
他言罷要走,陸琴卻忽而在他面前打了個響指,叫他霎時間眼冒金星,暈暈乎乎地栽倒在她肩頭,被她給扶住了。
消毒水的氣味充斥了他的鼻腔,他聽見陸琴說:“文大夫,安心睡了罷,你很快便能自由了。”
***
盯着那紅本子看了一宿的戚檐同樣是大清早便賊頭賊腦地拉開了病房的門,這“旭日東升”病院有人情味,對待精神病人不似待畜牲那般用鐐铐鎖着,也叫他這麼個一肚子壞水的家夥鑽了空,輕松撬了門鎖溜了出去。
不曾想,他兩隻腳還沒把長廊地闆踩熟,那尤其熱情的男護士小武便迎面給他送來個頗為浮誇的大呵欠。
“又是你?我早就聽說你總偷摸着溜出來,怎麼警告了好些回了還是管不住自個兒的兩條腿呢?也罷也罷,誰想在那病房裡呆着?來——哥和我去辦公室裡頭坐坐,那兒清淨,比同那群隔一陣就要哇哇大喊的患者們結伴好太多了!”
戚檐呆頭呆腦地盯着他瞧,那小武卻像是沒看見,隻将手往他肩頭一搭,一副同他很熟絡的樣子。一口一個“哥”,叫戚檐裝瘋賣傻都不痛快。
這醫院的醫生和護士當真奇怪且沒戒備心,瞧了個順眼的患者,便能毫無顧忌地往辦公室裡領,榮惠是如此,他更是自家似的進進出出。
小武開了鎖,邋裡邋遢地用沾滿泥的水靴抵着門一推。他進門後兀自在一長桌前坐下,後知後覺那尤其有邊界感的戚檐還傻愣愣站在門邊,隻能無可奈何地笑起來。
“我說哥你啊,怎就生了這病呢?分明平日裡同常人沒什麼區别的。”
小武那笑不似笑,哭也不像哭,總之五官扭作一團,瞧上去并不好看。他走過去随手拉開一辦公桌邊稍顯埋汰的旋轉椅,邀請戚檐坐下。
戚檐這會在裝乖,自然安分守己,坐下來後還很有餘力地瞧了眼桌上名牌——好,文侪的桌。
他聽着小武唠些不知真假的怪事,眼神卻不住地往院長辦公室處飄。這幾日他将這醫院的布局圖翻來覆去地看,早便将其中布局摸清,其中除了一扇門通向辦公室以外,便再無其他出口,朝西的方向開了扇窗戶,另還有一承重柱分布其中。院長辦公室往上的二樓是文侪的宿舍,再往上的三樓便是天台。
他回過神的時候,小武已将一杯濃茶遞到了他的手裡,那男護士見他又盯着人瞧卻不說話,笑說:“快些接了吧,哥甭和我客氣。你隻是生病了,又不是完全變了個人,我這人神經粗,但這點東西倒還是記得的。”
那茶聞着的确香,戚檐笑着接過去,隻道了聲謝,便開始輕輕吹起面上熱氣。他這麼做的時候,心底總有些莫名地悸動,總覺得自個兒之前在哪裡也這麼做過。
茶沒咽下去,一聲歎息卻從那男護士的口中慢悠悠吐了出來,被外頭瓢潑雨襯着,透了點似有若無的憂傷:“院長走得太突然了,我打心底覺得難過,想當年院長待咱們多好啊!”
“隻不過……”小武的神情陡然一變,他神神叨叨地貼近戚檐,“我還是覺得咱們這地兒風水不好!這地兒指定鬧鬼,不然怎會總死人?哥你也知道,每年從三樓那天台往下跳的患者少說都有近十人。這可真不是我的鍋,我确确實實每夜睡前都會去查看一番,皆是仔細上了鎖的。你說,他們怎就想不開,非得從那般又寂寞又可怕的地方跳下去,摔得頭破血流?”
戚檐沒答話,莫名覺得發暈,他揉了揉額角,昏過去前瞧見了小武的一抹苦笑。
“哥,你怎就生病了?挨了那般罪,該有多疼啊?”
***
文侪被陸琴用東西迷暈,睜眼時瞧見一旁電子鐘上的時間已是23:55了。
一時間如有五雷轟頂,他發了瘋似的從宿舍床上躍下,拖鞋套得歪七扭八,将腿朝前一跨,即便踉踉跄跄差些摔倒在地,他依舊像是着了魔一般朝病房狂奔而去。
尤為不幸的,那病房已被鎖死,裡頭立着的唯有陸琴與小武二人——門上的一塊小玻璃原先都被陸琴用蓋布罩着,今兒卻掀了開來 ,叫他可窺視裡邊。
戚檐被用麻繩捆在椅上,一雙眼瞪得猩紅,他不停地弓起身子,卻因身上層層束縛而掙紮不得。
文侪手上淤青還未痊愈,身上破了皮的傷口也是密匝匝,然他這會兒卻不屑一顧。
他們怎麼能要戚檐在他面前再死一次?
可門很硬,渾若山石,他吃力撞了半晌,那門卻連半點抖動都沒有。
他疼得眼裡溢滿了鹹濕的淚,喘氣擡眼看時,卻見陸琴恰好落刀。
鋒利的手術刀在戚檐腹部滑動,沒一會兒便成了血痕道道。小武幫着将那些皮掀了開來,露出血淋淋的腹腔。戚檐仰着脖子嘶吼,然而沒人可憐他。
割開,捅破,扯斷。
“嗞——”
腹腔中的血濺出來,髒了陸琴與小武的臉,也叫那拼死拍門的文侪沿門向下跪倒在地。
他們來到這兒的第六日00:15——
戚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