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侪聞言将遞到嘴邊的不鏽鋼勺收了回去,佯裝無意地瞥了眼裴甯整齊的辦公桌,果真隻擺了小玲盛好的飯菜,沒看見人。
“欸,那會議是在啥時候開的來着?”文侪問。
小玲用抹布擦着桌子,說:“就給戚患者做手術前啊,您說咱們這院裡統共也就咱幾個醫護,那時琴姐和小武忙活着做手術去了,隻剩下了咱仨,您還跑沒影了!這像話麼?”
“不像話!”文侪應得很快。
“裴大夫那麼個大男人能去哪兒呢?我猜他可能是身子不大舒服,在房裡睡着呢!”小武用牙簽剔着牙,說。
“對哦!”小玲一拍腦門,對吃飽喝足的小武說,“不然你給裴醫生把飯菜送上去吧?吃好了,把碗碟拎下來,由我收拾就成。”
小武呃呃啊啊地支吾半晌,文侪給嘴裡喂進一口米飯,舉起手,自告奮勇地說:“我來吧!”
所謂富貴險中求,他還沒去過裴甯的房間搜查呢,這般難得一遇的機會,甭管那處是個虎穴還是蛇洞,他都非去不可。
見文侪主動說要去找那無故曠工的裴甯,小玲喜上眉梢,當即握了他的手道謝。
文侪倒也真利落,沒一會兒便拎着被小玲溫過幾回的晚飯,敲響了裴甯的房門。
他料想過那多情人不好惹,怕是會因心上人死了而悲痛欲絕,不給他開門。哪知他的手方叩響房門,裴甯便把門開了。
挂滿淚痕的臉上沒有表情,語氣卻依舊溫溫和和,他說:“阿侪,進來吧。”
又是“阿侪”。
那人目光下移,落在文侪手上,便含笑接過飯菜保溫桶,隻是收手時,長指擠壓着文侪指尖淤青和細小傷口,叫文侪不自覺皺起眉頭。
裴甯将保溫桶放桌上,側身壓住那往外滑出的抽屜,沖賠着笑的文侪說:“阿侪,戚檐死了,你就有這麼高興?”
文侪忙不疊把笑收了,說:“人總得向前看。”
冷笑自裴甯的喉管裡倒灌出來,他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向前看?我若是向前看了,被留在過去的戚檐怎麼辦?我如何能忘了他?!”
文侪怕激怒那人,索性不吭聲,誰料裴甯竟會倏地發起狂來。桌上的小巧玩意兒被那人掃落在地,噼裡啪啦碎了個爽。
“你究竟要将我折磨成什麼模樣才好?你這惡魔!!!”裴甯叫嚷着。
文侪平複着逐漸加快的呼吸,說:“怎麼就是我折磨他?手術是琴姐和小武做的,這話還要我同你說多少回?!”
文侪原是想心平氣和地同他娓娓道來的,哪知脫口竟會這般的歇斯底裡,他正打算安撫那被他唬愣的裴甯,沒成想那人的面孔已因憤怒而扭曲變形起來:
“沒有你的默許,他二人敢朝戚檐下手麼?!!!你這會兒對他毫無歉疚,竟還想着将過錯撇得一幹二淨!文侪,你究竟還有沒有心了啊?!”
裴甯說罷忽然傾身去扯開了窗簾。
外頭的月光很亮。
一個囍字就那麼明晃晃地漏了出來。
——被太陽曬得有些發白的、翹起邊角的大紅囍字。
文侪不禁後退一步,尴尬地奉承:“沒想到啊,裴大夫已經結婚了。也是……咱這般年紀了就該趁早成家立業才行呐。”
裴甯背對月色看着他,一雙黑黢黢的瞳子蓦地像是被微弱的光浸透了。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像是捕獵時的鷹隼。
“文侪你擱這裝什麼傻?!!”裴甯不再抵住身後那滑槽過斜的抽屜,那些個鋒利的剪子和刀,就那麼刺眼地暴露于文侪的視野當中。
文侪背身摸了摸抵在腰間的門把手,費勁旋了旋,試圖将門打開,然而那門卻僅僅随着他的動作而微微發顫,他忽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般仰首。
不知何時挨近的裴甯将鑰匙在他面前甩了甩,說:
“阿侪,放棄吧,你逃不掉的。”
文侪還沒來得及給出反應,便被裴甯“砰”地掐着頸子撞在了門上。他氣喘不上來,下腹又遽然被捅入一把刀子。
鑽心的疼麻痹了他所有的感知,一時間,他大腦空白,隻能垂眼瞧着那人毫不松動的手漸漸染上自己的鮮血。
淚珠砸在文侪面上,順着他的面頰滑落在血泊中。
裴甯在哭啊。
為什麼哭?該哭的人不是我麼?
文侪疲憊得像是将眼皮一阖就要昏死過去,可他還是奮力推搡,竭盡全力一腳踢開裴甯。
他掙紮着要去抽屜拿其他的刀具抵抗,哪知裴甯力氣過人,竟連口氣也不緩,便伸長手拽住了他的頭發,而後将他的腦袋撞上了牆。
文侪腹間還插着刀,如今額頭被扣在牆上碾動,痛得他像是要痙攣。
适才被裴甯大敞開的窗子就在一旁,吹進來的風将雪白的簾子披在他二人身上。
那裴甯卻是一面摁住他,一面又從抽屜裡取了其他刀來捅他的脊背,一刀,兩刀,三刀……
鮮血将文侪那一身白大褂染得血紅。
文侪奮力用牙碾過唇肉,隻狠命一側身,用腦袋撞了裴甯的下巴。那人吃痛,終于松開手去。然而,文侪回身時,又見他再度撲了上來。他應激地往後退,卻被那人順勢掐住脖頸,仰身摁于窗上。
文侪半個身子懸空,另半個身子也離了地,能支撐他不往下墜的僅有裴甯掐着他頸子的一雙手。他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攥裴甯的手,那人卻淚流滿面地說:
“阿侪,永别了。”
“铛——铛——”
一樓的老式挂鐘敲了12下。
裴甯終于松了手。
文侪的身子不受控制地下墜,他頭朝下,恰摔在裸露無草的堅硬石頭地上。
委托第七日,00:01,天氣陰。
文侪死了。
--【委托失敗,存檔點加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