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上修路時,有懶得繞路的人,會提這樣的要求。
隻是,梁星星沒想過,有一天她也會站在車鬥裡,被運去了對面。
剛站穩,梁星星僵着手腳離開那幾道視線。
“诶,就是梁星星啊,她怎麼沒跟咱們說話啊?”黑蛋兒不高興的說。
“你黑得跟煤球蛋兒似的,誰能認出來?”
“放屁!老子今兒還塗了防曬!”
“嗬,咱們就是沒變樣兒,就烈哥杵這兒,她都不會多站兩秒。”周朗說着,眼神輕飄飄的往那挖掘機旁一瞟。
“放什麼屁呢!”刑烈叼着煙,從挖掘機上跳下來,過去就踹了他一腳,“把這台挖掘機開回去!”
周朗視線在他臉上打量片刻,沒看出什麼來,拍拍屁股站起說:“我下午再來開呗,先去吃飯。”
“烈哥,梁星星多會兒回來的?”黑蛋兒問。
“問錯人了吧,烈哥哪兒知道?人家早八百年就不跟烈哥玩兒了。”
周朗:“就是,人家那是大學生,跟咱們玩兒掉價,是吧,烈哥。”
刑烈吐出口煙:“滾你大爺!”
周朗豎着拇指朝他一指,跟另外幾個使眼色,半真半假的說:“看見沒,惱羞成怒了。”
刑烈:……
那道纖瘦的身影早就穿過街巷看不見了,一句謝謝不會說,更别說回頭了。
真他媽夠無情。
……
梁星星回來就後悔了。
那麼寬的溝怎麼也沒把她攔住?
屋裡,梁星星的媽許蘭和姑姑秦美蘭坐着,還有兩個她沒見過的中年女人,旁邊坐着一穿西裝的男人。
梁星星不傻,一眼就看明白了。
“這是你王姨,陳姨。”姑姑秦美蘭說,又指着旁邊那個男人介紹,“這是你王姨的兒子,叫小川。”
梁星星捏着包帶,依次問好,目光從那男人似是饒有興趣的臉上掠過,餘光卻是瞥見他的視線順着她的臉往下,毫不掩飾的在她胸口處停留片刻,又往下走。
無禮又輕佻。
秦美蘭:“這就是我侄女兒星星,現在在七中當老師呢。”
“那不錯,初中老師比小學幼兒園的省心,比高中的輕松,以後結婚了也能顧家。”王川媽媽看着梁星星滿意的點頭,與旁邊的那位交換了個眼神。
“可不是嘛,”秦美蘭炫耀道:“我家星星性子靜,也孝順,以前上學的時候,有什麼好吃的都會拿回來,那會兒學校不是免費發牛奶?這孩子都不喝,全拿回來給他弟喝呢,以後他們小兩口結了婚,有了家,那肯定是顧家的。”
梁星星神色僵住,不明白這事怎麼就變成了談資,她們好像都很滿意,隻有她覺得難堪而已。
而她的感受,并不重要。
氣氛熱絡,許蘭的話不多,多是秦美蘭跟王川媽媽的聲音。
梁星星站在這裡,像是物品一樣被打量,從外貌到工作,輕飄飄的被冠以賢妻良母的名義。
梁星星深吸口氣,啟唇開口:“我……”
“快中午了,咱們去城裡吃飯吧,小川都訂好了飯店。”王川的媽媽笑着說。
“跟家裡吃吧,小川開車也坐不下咱們這麼多人,”秦美蘭說,“我這侄女兒打小就懂事,不大點兒就幫襯着家裡做飯,手藝好着呢。”
“那行啊,也沾沾你這姑姑的光,嘗嘗星星的手藝。”
梁星星到底是沒找到機會再說那句‘有點事,還得出去一趟’,頭發用抓夾夾起,身上圍了圍裙。
油煙味竄起時,一滴晶瑩剔透的水滴嘀嗒落在竈台邊,她擡手蹭了蹭臉。
菜是事先準備好的,隻有她被蒙在鼓裡。
梁星星的爸爸是在她讀初二時,酗酒過度去世的,許蘭過得辛苦,從那之後就沒有一日停歇的打工,鎮上的活兒不多,女人能幹的活兒尤其少,她之前在大棚裡給人家種水果,後來又去了泥瓦廠,幹過很多活兒,現在木原鎮的旅遊業開始發展,鎮子上多了幾間民宿,她在那裡做保潔員。
便是如此,前面那幾年家裡也捉襟見肘,全靠秦美蘭幫襯。
事實上,如果不是秦美蘭,梁星星在初中時就辍學了。
那會兒大伯去學校喊她,是被許蘭授意,把行李課本都帶回來的。
後來她重回學校,也是秦美蘭送她回去的。
梁星星不是沒想過這事,隻是沒想到會這麼快,她才回來三天。
四道菜,都是口味偏清淡的。
梁星星收到了很多誇獎,卻是始終垂着臉安靜吃飯。
“口味淡點兒好,吃鹽多了對身體不好。”王川媽媽滿意的說,“以後你們兩口子有了孩子,也好照顧小孩兒。”
梁星星沒有刻意怎樣,她炒菜淡,隻是因為許蘭是南方來的,一直口味都淡。
可是現在,這些好像都變成了她‘賢妻良母’的加分項,像是一根根的刺,紮在她身上。
梁星星終于還是沒忍住,放下碗筷說:“我出去一趟。”
王川也跟着起身,說:“我跟你一起吧,正好轉一轉。”
梁星星看他一眼,沒拒絕。
一兩點,正是熱的時候。
街上看不見人,隻有知了熱得受不了,趴在草叢裡一聲聲的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