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的差役見到葉修恺出來,連忙上前行禮:“葉大人,府尹大人請您過府一叙。”
葉修恺點點頭,目光掃過衆人,最後落在遠處那輛青布馬車上。他知道,此刻的葉青漓一定已經坐在京兆府的大堂上,等着與他當堂對質。
馬車緩緩駛出葉府,車輪碾過青石闆路,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葉修恺靠在車廂内,心中并沒有自己以為的甯靜。明明是一段不遠的路程,他卻仿佛做了一個夢。
夢中他又回到了那個簡陋的竹屋,屋頂的幹草因為長年風吹日曬已經幹枯得一碰就碎,唯有院中新做的籬笆還有幾分嫩竹未褪的青綠。
“素娘,這衣服放着我來洗吧,你昨夜照顧老師一夜未睡,現在該去好好休息。”
“這點衣服,不妨事的。倒是七哥你,馬上就要進京趕考,這些日子為了讀書都沒怎麼休息過,你才得顧好自己的身體。”
“我是男子,這點累算什麼?倒是素娘你,你我成親不久,說不準現在肚子裡已經有了我的孩子,若是勞累過度傷到身子,豈不可惜?”
“七哥慣會取笑我!”
“不敢不敢,我隻是想着,若你真有了我的孩子,以後該起個什麼名字?”
“七哥覺得叫什麼好?”
“嗯……若是男孩就叫嘉倫,嘉言懿行,精美絕倫。”
“那若是個女孩呢?”
“女孩就叫……青漓。”
“何意?”
“漓漓江水,青翠自然。”
“青漓……好名字,七哥,我喜歡這個名字!”
“你既然喜歡,那就先為我生個女兒吧。”
“你這人真是讨厭,這種事情,哪是人家說生就生的?”
“哈哈哈哈哈哈……”
“砰!”
馬車忽然轉過一個彎,發出一聲脆響。
葉修恺摸着頭,眼神迷蒙,似乎有些疑惑為何自己懷中空空。
“大人,沒事吧?”
管家的聲音傳來,他霎時清醒,搖頭驅散了心中那絲情愫,眼神由朦胧恢複至清明又漸漸化為陰郁。
透過車窗望向遠處的京兆府衙門,那朱紅色的大門在日光下顯得格外刺眼,仿佛一張血盆大口,要将過往的一切都吞噬殆盡。
葉修恺收回目光,擡步邁入京兆府,葉青漓那瘦削堅毅的背影也随之印入眼簾。
“大人,被告之人葉修恺已經帶到。”
差役回話後退至一旁,唯有葉修恺站在原地,對着李大人發出一聲冷笑,“李大人,别來無恙。”
兩人在朝為官雖職責不同,但見面三分情,府尹沖着葉修恺拱了拱手,“葉大人,我這也是職責所在。”
他看向旁邊跪着的葉青漓,“這位是顧國公府大公子的少夫人,也是你府中義女,她親自登門向我投狀書,我不能不接啊!”
顧承宴并非顧國公府世子,葉青漓身上亦沒有诰命,此時是跪在地上的。
然而這并沒有減弱她身上的氣勢,反而叫人更加不敢小瞧了這位獨自上門狀告‘生身父親’的女子。
“啪!”
驚堂木忽地拍響,“現在人已到齊,原告,你可說出你的冤情了。”
“啟禀府尹大人,民女今日要告……”
“不必多言!”
不等葉青漓把話說完,葉修恺便主動走到葉青漓面前,不曾低頭看她一眼,高昂着頭隻面上略顯出一抹自以為是的慈悲。
“我知道你心裡覺得委屈,隻是當年我也不知道自己有你這麼一個女兒。”
“一年前在京城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隻是覺得你有些親切,後來發現你是我的女兒時,我亦是又驚又喜!”
“可是素娘已經死了那麼多年,你又是我突然帶回家的,即使是我承認了你的身份,外人也難免對你指指點點,以後更會有諸多不便。倒不如隻認你做義女,這樣我既可名正言順對你好,你也不用再受颠沛流離之苦。”
“事實證明我做得是對的,否則你現在哪裡能成為顧國公府大少奶奶,更不可能在京城開鋪子掙錢掙到手軟!”
“你不要一副假惺惺的模樣,看得人惡心!”
葉青漓冷冷看着對方,葉修恺眸中傲慢未收,語氣卻越發溫軟,仿佛一位慈父寵溺地看着自己幼女。
“你這孩子,想要什麼東西與我直說便是,何必鬧出今日這麼一遭,白白叫人笑話。罷了,你總是我的孩子,說起來也怪我這麼些年對你管教太少。”
葉修恺喟歎一聲,頗有幾分寬容大度道:“你今日的所作所為實在是大錯特錯,不過念在你心中委屈的份上,為父就不與你計較。隻要你同李大人将這案子銷了,回去後我便将你認回親女,為你開祠堂,改族譜,往後你就是葉府嫡親的大小姐,蕙珠以後就是你的妹妹,如此,你可滿意了?”
葉修恺說罷,頗為滿意地點點頭,好似許了葉青漓天大的恩惠。
全然未曾留意到一旁葉青漓陰森刺骨到可以殺人的眼神,以及李大人臉上濃濃的尴尬之色。
“咳,那個葉大人,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葉修恺迷茫間,葉青漓擡起頭狠狠剜了他一眼,“葉大人,您是否太過自信了些,誰說我是為了葉府嫡女的名分來報官的?”
“不然呢?”
“我葉青漓今日來此,是為了狀告從四品禮部侍郎葉修恺,貪慕虛榮,負心薄幸,罔顧南朝律法,停妻另娶,犯了重婚之罪,懇請府尹大人明查,為我娘親主持公道,以告慰她的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