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文學城/洗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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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春望山,破山觀後院。
笨重的老式收音機裡傳出了有些陳舊還會斷斷續續的聲音——
“青磚伴瓦漆,白馬踏新泥……嗞嗞……山花蕉葉暮色叢染紅巾……嗞嗞……”
一個粗布道袍的小道士随意地躺在樹下的竹床上,她并不在意收音機的音質,半眯着眼睛,枕着胳膊,翹着的二郎腿一晃一晃的。
風一吹,陽光透過縫隙落下來,她半眯的眼睛顫了顫,舒服地歎出了一口氣。
馬上就要立秋了,山裡的秋天最是好玩了。
“嗞嗞……嗞嗞……”
收音機徹底收不到信号了,頑強地掙紮着,自動跳轉到了下一個頻道。
“本台消息,港城陸氏集團總裁陸西,昨日晚九時在港恒高速遇重大交通事故,事發後送往恒山第一醫院。不少相關醫學專家落地恒山機場,截止目前醫院沒有透露有關陸總的任何消息……”
小道士原本半夢半醒,這會兒倏地睜開了眼。
港城、陸氏、陸西。
所以出車禍的,是她那便宜未婚夫?
一個月前,上京城的京家終于想起還有個“流放”在深山道觀的姑娘能用來聯姻,驚烏便收到了已被訂婚的通知。
原本以為她這種家族“棄女”,聯姻對象必定是家中的塑料姐妹不肯嫁的辣眼極品,大概率還是年齡能當她爺爺的那種極品。驚烏都在心裡盤算跑路要收拾哪些東西了,上京那恨不得離她八丈遠的塑料姐姐們和塑料姑姑們接連打來電話打斷她的思路 。
一個又一個的來,咬牙切齒地恭喜她,贊她好命竟然能嫁給陸西。一開始她以為都是來落井下石的,全都嗯嗯啊啊甚至附和了幾句想應付了過去,誰知自己還沒哭,對面的姐姐姑姑們卻是哭得慘烈,大罵她都出家了還不要臉地勾引陸總,心機之深沉無人可及。
後來她的親媽齊璇女士打來電話苦口婆心地命令她主動放棄聯姻,說她一個養在鄉野道觀的野丫頭,擔不起這麼大的福氣,不如把這個未婚夫主動讓給三堂姐。
不等齊璇說完,驚烏一臉莫名地挂了電話,又試探着上網查了一下自己這從天而降的未婚夫。
好家夥,她這未婚夫是真的挺搶手的——港城首富,男模外表,年齡二十八。雖然是比她大九歲,但,真的不算老。
這種男人,老爺子腦子壞掉了,讓她嫁?
退一萬步,陸西真的有什麼隐疾或者什麼特殊嗜好,那也輪不到她來聯姻。
得益于家中的好姐妹們,上京圈都知道京家這一輩的五姑娘命格不好,克父克母克親人,那嫁人後肯定也會克夫克婆婆。陸家隻要在上京稍微一打聽,就會有人添油加醋不遺餘力來破壞這段聯姻。
京家大不如前,京老爺子肯定不敢拿她來這樣明目張膽地羞辱陸家。
所以,她這個未婚妻,是陸西自己挑的。
驚烏起身。
後院的牆角有一口甕,裡面養着兩隻豬鼻龜。
畢竟又名招财龜,所以她師父對這兩隻小家夥愛護有加,取名招财甲和招财乙,每天甕中的水都清澈見底,光可照面。
驚烏一探頭,兩隻招财龜就飛快地蹬着腿劃着水湊了上來,她看着自己映在水中的影子“啧”了一聲。
“果然是月貌花龐,連招财甲乙對我都欲罷不能,更遑論陸西一個凡夫俗子。”
她搖搖頭,水中的招财甲乙劃水劃得更歡了。
“魅力太大,真沒辦法!”
“嗞嗞……”
收音機又開始自動搜台。
“下面我們講講有關于這個男性的難以啟齒的問題,我們都知道啊這種問題嚴重影響夫妻關系……”
啧!跳到神奇的健康頻道了。
所以,上天都在提醒她,陸西大概率真的有隐疾。
驚烏重新坐到竹床上,伸手,重重拍了收音機一把。
“嗞嗞……嗞嗞……零零碎碎,點點滴滴,夢裡有花夢裡青草地……”
她滿意了,正要重新躺下,院門口傳來一個稚嫩的童音。
“小師妹!”
一個小道士抱着後院的木門探頭探腦,見她回頭,“哒哒哒”地湊了過來。
驚筍年齡小,站着也還沒驚烏坐着高。
他又重複了一遍,“小師妹!”
驚烏打了個哈欠,淚眼朦胧地揉了揉驚筍的頭,“小筍筍呀!為什麼不午睡?”
年僅十一的驚筍闆了臉,“就算你比我大,你也得叫我一聲二師兄!我可比你入門早。”
破山觀的觀主為踏和道人,收有兩個徒弟,大徒弟驚蟄,虛長驚烏兩歲。小徒弟驚筍,驚蟄上山挖筍的時候撿回來的,撿到的時候不過半歲。
踏和道人沒将驚筍送到福利院,就在道觀裡養了起來,收做小徒弟。
驚烏六年前被京家送到破山觀時,驚筍也不過五歲。
那時候的破山觀窮得都要揭不開鍋,京家每年給踏和道人兩萬的拜師費,京無便成了踏和的三徒弟,也有了自己的道号——驚烏。
驚烏眨了眨眼散去了淚意,繼續蹂躏驚筍的發髻,笑眯眯問:“二師兄你為什麼不午睡?”
“你不要揉亂我的頭發!”驚筍抱着頭後退了一步,趕緊步入正題,“上京城又有人給你寄來很多包裹。”
驚烏聽罷生無可戀地倒在竹床上,随意擺了擺手,“賣了賣了!”
“你不好奇都有什麼嘛?”
“你好奇?那你替我拆就行!”
驚筍忽然漲紅了一張臉,連連擺手,結結巴巴道:“那那……我我我,我還是直接扔給大師兄,讓他看着賣了吧!”
前些天驚烏開始收到上京城寄過來的包裹,太多了,快遞小哥直接開着面包車上山來給了送一趟。
驚烏懶得動,便讓躍躍欲試的驚筍拆包裹,自己隻拽了一個蒲團,盤坐在一旁懶散地看着。
驚筍從小長在道觀,雖說現在網絡發達,在小師妹的帶動下染上了上網的惡習,但他還沒親眼見過這麼多花花綠綠的玩意兒,雖然大多都是一些他理解不了的形狀怪異的衣服。
他有些羨慕,“你家人對你蠻好的。給你找的這個未婚夫,應該也是靠譜的。”
驚烏沒應聲。
“這是什麼?”
驚筍畢竟年齡小,拆開包裝,手裡拎出來一個豔紅色帶彈力的帶子,下面帶着兩個對稱的“碗”,還垂着一根對稱的帶子。
驚烏看過去,有些無語。
還沒來得及阻止,驚筍又扯出一個豔綠色的同款。
他好奇道:“好像碗啊?這是洗碗用的嗎?這種顔色有點兒浪費吧?”
原本在兩人身後看書的驚蟄也擡起了頭,看清楚後他強忍着才沒笑出聲。
驚烏無奈科普,“那個是,女孩子的……胸衣。”
驚筍慢半拍地理解了胸衣的意思,怪叫一聲扔了出去。
驚蟄終于笑出了聲。
驚筍聽到大師兄的笑聲,像是慷慨就義的戰士,又哆哆嗦嗦将兩片豔色捏回來,胡亂塞到了袋子裡。
驚烏笑彎了一雙眼,撐着下巴問道:“所以我家人給我的包辦婚姻,需要把我像個物品一樣包裝起來,打包送到對方的床上。我家人對我還好嗎?”
驚筍的腦袋搖得像是撥浪鼓,好半天才停下來。
他嚴肅道:“小師妹,咱不嫁。”
說罷又有些嫌棄地看着那些包裹,“我說怎麼沒見你家人之前給你寄過東西,原來是打着這種馊主意。咱不嫁,咱道觀雖然粗茶淡飯,但是養你一輩子還是沒有壓力的。”
驚烏心下微暖,“放心!我沒想嫁。”
她看着被拆出來的花花綠綠的衣服,心道陸西本人應該是沒有問題的,不然家裡人不會給她寄這些沒品味的東西過來,生怕她不把自己打扮成一隻花枝招展的山雞,生怕她不能被陸西厭惡。
一旁的驚蟄笑夠了,朝驚烏豎起了大拇指。
“小師妹還是清醒的!”
驚筍也沒心思拆快遞了,生無可戀地看向自家大師兄。
“大師兄,挂你網店賣了吧!”
他還隻是個純潔的孩子,為什麼要讓他拆出這麼成人化的快遞?
驚筍想到這些轉身就逃,忽然又想起什麼,硬生生止住腳步。
“小師妹,你是不是又把手機關了丢一邊了?剛才西陸哥哥給我發微信,讓你今天晚點兒去練功。他說他要收拾收拾行李,晚上就得下山。”
“他下山幹嘛?”
驚筍瞪大了一雙眼,小師妹不知道麼?
“他明天要趕去恒山影視城,後天進組,就是之前你勸他去的那個電影,裡面不是有個武僧的角色?”
驚烏愣住。
西陸之前不是說沒興趣不下山麼?這還沒兩天怎麼就背着她簽了合同呢?
驚烏回房間翻出手機,開機後果然收到了各種消息和未接來電。
微信置頂是西陸,距離上次聊天隻有一句留言,隻讓她今天晚些去練功。
旁的微信都是京家那些人發過來的,應該是得知陸西車禍之後,聯系她想讓她去探望。
其實無非是這種敏感的時候,京家想去陸家露個臉,但得師出有名,她這個未婚妻就是名。
驚烏剛把手機扔回床上,便有來電開始震動,掃了一眼是齊璇打來的,她直接選擇了忽略。
“招财!”
一隻幼小的五黑犬從竹床底下睡眼朦胧地探出了頭,敷衍地搖了搖尾巴。
“起來!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