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茂林在門外跪了一夜。
那窮兇極惡的歹人也未對他怎麼樣,施茂林不知何時睡過去。
再次醒來,是被一陣摔東西的聲音驚醒的。
他睜開眼睛,看到兩邊的歹人也都戰戰兢兢地低下了頭,意識到屋子裡正在發脾氣的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
想起昨夜聽到的動靜,莫非是這大人物身側服侍的女人伺候得不好,惹得他生氣嗎?
以往武館也去貴人府上做過護衛,施茂林深知這些人氣性上來,打殺個奴才也是家常便飯。
這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默不作聲,裝作不存在。
于是也跟着低頭。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帶着某人的怒氣。
“滾進來!”
身後那個帶刀的護衛踟蹰片刻,上前。
行至門口,被一腳踹出來。卻不敢站起來,一聲不吭地,就那麼跪着請罪。
門内的貴人斥道:“人去哪了?在你們眼皮子底下跑了,都是死的嗎?”
施茂林原本縮頭縮腦,認出這聲音後,猛然擡頭。
“青檐!青檐兄!是我!”
看清外面跪着的人後,陸青檐并沒有立刻搭理他,而是低頭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護衛。
劉武說:“長公子,此人昨日半夜窺窗,形迹可疑,故而屬下才命人把他綁起來,隻等公子處置。”
昨夜威風凜凜的歹人殺手,眼下狼狽至極,跪在陸青檐面前,像一條收起爪牙的狗。
施茂林心中隐隐有些快意。
他當這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原來隻不過是陸青檐手下的一個打手。想來和鄧伯安之流類似,做些牽馬開道的雜事。
他心中不免得意起來,兀自站起來,對左右斥道:“我是你們公子的友人,并非人犯,還不快給我松綁!”
左右護衛面面相觑,得到陸青檐眼神示意後,乖乖松綁。
施茂林冷哼一聲,大搖大擺行至陸青檐跟前,冷眼斜着腳邊的劉武:“青檐兄,你這手下未免太過嚣張,這可是範府而不是陸府,我是範府的客人,隻是路過客房想來休息,卻被他不分青紅皂白地抓住,綁了整整一晚。自然,我們是朋友,可以不與他計較這些。但若是被範府的人知道了,尋上門問罪,這不是失你的臉面嗎?”
陸青檐問他:“依施兄看,我該怎麼處置這嚣張的下人?”
施茂林想起銷金窟賭坊的做派,倒是可以效仿。
于是湊近陸青檐耳語:“小懲大誡一番即可,不如拔他一根指甲,教他長長記性。”
陸青檐不屑道:“一根指甲?一根指甲算什麼,不如拔他十根指甲,再剁掉一根手指,廢掉一隻手,施兄覺得怎麼樣?”
施茂林滿臉驚詫。
他其實隻想出氣報複,并未想過要廢掉人的手,這也太狠心了些。
陸青檐說:“施兄,若要狠就要狠得徹底,優柔寡斷會教人看輕了你。世家大族裡處置下人,都是這麼做的。”
施茂林猶豫片刻,下定決心:“青檐說的對!”
陸青檐噗嗤一聲笑出來。
施茂林詫異地看着他,卻見陸青檐笑着打量他一眼:“施兄啊施兄,你如今真是與以前大不一樣了。我方才隻是玩笑話,沒想到你竟真的那麼狠心。”
他走到劉武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過施兄是我的朋友,你的吩咐陸青檐自當聽從。劉武,還不快照辦?”
施茂林膛目結舌。
他看到那叫做劉武的下人看了自己一眼,随後沒有絲毫猶豫,抽出腰間佩劍,就要砍斷自己的左手。
劉武怕是記恨上他了!
施茂林連忙去攔。
好不容易将劍奪下來,劉武雙手一合,轉眼間拔下了一根指甲,手指鮮血淋漓。
“青檐兄!”
陸青檐懶洋洋地應道:“在,施兄有什麼吩咐?”
施茂林抖着手指劉武,陸青檐笑着說:“停。”
劉武停止動作,再次恭敬跪在地上。方才兩人說話的功夫,他已将左手的指甲全部拔掉,一隻手變得血淋淋,還在往下滴着血。
十指連心,如此疼痛,他竟吭也不吭一聲。
這麼一通折騰下來,不知是不是跪了一夜腿已麻木,施茂林險些站不穩。
陸青檐笑着說:“施兄當心腳下,可别摔了。”
施茂林驚魂未定地看着陸青檐,仿若第一次認識他。
他如今和以前倒是一模一樣,笑吟吟地說着話,一副陌上公子哥的明媚模樣。
可施茂林看着他,卻生了一背冷汗。
陸青檐靠過來,和以往與他稱兄道弟時一般親熱。可接下來施茂林再開口,卻總要再三斟酌,不敢随意答話了。
陸青檐問:“施兄來範府做什麼?”
施茂林:“找……賞花。”
他實則是跟着紅柳來找武舉考官的,今年的考官是前一任考官的學生。私下裡早就放出消息來,誰的孝敬夠多,就讓誰做今年的武舉人。
施茂林打聽了許久才打聽到這消息,不願意輕易和陸青檐說。
陸青檐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真巧,我也是來賞花。”
施茂林無心與他說話,随口問道:“什麼花?”
“昙花。”
陸青檐笑意盈盈:“施兄可知道昙花?”
施茂林當然知道,妙儀的小字就是阿昙。
當初妙儀怎麼也不肯跟他說,他還是從施姨母私下裡叫她時偷聽來的。後來裝着膽子這麼叫她,許久之後妙儀才答應。
不過外人前,妙儀從不提起自己的小字,陸青檐自然是不知道的。
想起姜昙,施茂林心情複雜,随口應了一聲。
陸青檐行至廊下,看到亭角一盆昙花。
劉武懂得看主子的眼色,立時忍着疼痛,小心翼翼将那盆昙花奉至主子跟前。
陸青檐也不接,任由劉武鮮血淋漓的手高舉着,将花盆中的昙花花瓣揪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