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青檐将姜昙的身體撥過來,一手撩起她的額發,一邊仔細地看她。
“最近可有什麼人惹你不高興?”
他似乎意有所指。
回答是會怎麼樣,回答不是又會怎麼樣?
姜昙怔怔看他,有些不敢動。
有時陸青檐的直覺精準到令人心驚,她生怕被他看出來更多。
姜昙連呼吸也放輕了:“我沒有不高興,隻是有些困。”
陸青檐看了眼時辰,那是西洋來的鐘,一到時辰就铛铛地響,如今卻還沒有響。
“還早着,不到睡覺的時辰。”
他将她從床上拉起來,拽到一旁的書案前坐着:“陪我說說話,免得半夜夢醒。”
姜昙坐立難安。
撐着椅子想要出去,被他強硬地按着腰,渾身僵硬地擠在一張椅子上。
陸青檐神色自若,一手圈着她,一手在桌上翻揀,他尚有閑心挑書來看。
“找到了,這本最好。”
他熟練地将書頁翻開,顯然已看過很多次,姜昙一個字都看不進去,盯着那座西洋鐘出神。
滴答,滴答。
沉靜之中,陸青檐忽然出聲:“我聽說了白天的事。”
他的下巴擱在她的肩上,邊翻書邊說話,語氣很是誠懇:“是我不對,這幾日太忙,安排得倉促,沒有料理好。”
姜昙被他輕飄飄的“料理”二字驚得坐直起來。
“别動。”
他在耳邊隐忍說道。
姜昙這才發現他翻的是一本春宮,精描細述,看起來和正經書沒什麼兩樣。
“你!”
姜昙慌張地撲騰起來,陸青檐箍住她将她抱到腿上壓緊,一面揚聲道:“進來——”
姜昙登時不敢動了。
此刻兩人的姿勢就像一對親密些的尋常夫妻,外表看上去沒什麼不對。
故而推門而入的紫珠和雙雙隻是看了一眼,就低下頭去。
紫珠推門後便在門口站着,雙雙端着一碗褐色的湯進來,恭敬奉在桌上。
陸青檐舀了一勺,吹散熱氣,遞到姜昙唇邊,是正好的溫度。
“來,安神湯。”
姜昙将臉偏到一邊。
“我問了宮中太醫,還加了補身子的藥,可以助你安睡,還……總之喝了對你沒有壞處。你是懂藥理的,不信自己聞。”
她當然聞得出來。
一部分是安神常見的藥,另一些還需要時候才能辨得出來,或許是宮中的什麼藥,姜昙沒有心思去認。
安神的方子她往日用過許多,根本不起作用,反而更加嚴重。
姜昙不想喝。
陸青檐突然逼她喝藥,她忍不住想,他又在盤算什麼。是知道了她之前要逃跑的事,故意引而不發,像貓捉老鼠一樣嗎?
陸青檐說:“太醫說喝了這藥需要靜養,你喝了我就不動你。”
聞言,姜昙毫不猶豫搶過碗喝盡,徒留陸青檐舉着羹勺,手停滞在半空中。
雙雙的腦袋越來越低。
長公子約莫是想夫妻間溫情脈脈,一個喂一個喝,還特意備了蜜餞。許是還設想了夫人嫌苦不肯喝,做好了哄她的打算,卻不想事情大大出乎意料。
空碗被放回盤中,不多時羹勺也被丢了下來,嗒的一聲。
“下去。”不辨喜怒的聲音。
雙雙聽得一聲吩咐,悄無聲息退去,把不願意走的紫珠也強拉下去,關上房門。
不多時,房内傳出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伴随着一些斷斷續續、聽不分明的動靜。
“你方才說過的……”
“當然是騙你的。”
長公子的笑聲:“笨,不知道男人的話不能當真嗎?”
書頁徐徐翻動,停在一頁。
“這個好不好,我們也該試試新的。”
“滾!”
半晌,一聲隐秘的嗚咽。
紫珠站在房門不遠處,渾身僵硬。雙雙将她拉過來,在門口坐下。
府裡年長的嬷嬷說過,長公子還年輕,往後有得折騰,這些動靜她們得盡快習慣。
就連夫人也遲早得習慣,就算不習慣,長公子會親自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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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姜昙猛然從床上坐起來。
陸青檐察覺到動靜,也跟着坐起來。看到姜昙一頭汗涔涔,茫然無措地盯着虛空。
姜昙并不說話,死死地掐住脖頸。
陸青檐立時就清醒過來——
姜昙又開始了,像前幾日夜裡那樣。
他将姜昙的手拿下來,她又固執地放上去,力氣大得不成樣子。
她難道要掐死自己不成?
陸青檐沉着臉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為防止她再次捂上去,強硬地撐開她的指縫,将她的手放到一側。
“沒事了。”
陸青檐來回撫摸着她的頭發,将姜昙抱在懷裡,察覺到她放松下來,才拉着她睡下。
這不是陸青檐第一次見到她這樣。
姜昙的症狀早有端倪,初時隻是夜裡忽然醒來,推他的手。
當時陸青檐隻将她擁緊睡去,後來才發現,她或許無知無覺地睜眼到天明,才忍不住睡意睡去。
當時他并無察覺。
然而幾日前的一次,她不知什麼時候坐起來,怔怔看着一處,不知在看什麼。過了許久他才發現,将她塞進被子時,渾身都是冷的。
接下來的兩日,公務忙過去,陸青檐有空待在府裡。
他仔細觀察了姜昙的模樣,白天她仍舊是那副淡淡的模樣,除了看到她時眉眼一顫,臉色變得冷了,和以往一樣沒有異常。
陸青檐在她身邊坐下:“你還記得昨晚發生了什麼嗎?”
姜昙想到昨晚,臉色沉下來:”不記得!“
她隻想離他遠遠的!他坐着,她就要走!
陸青檐拉着她的手坐下,一寸一寸打量她的神情……是真的不記得。
醒來之後,姜昙似乎全然不知自己夜裡的所作所為。
後幾夜安睡,再沒有出現和那晚一樣的情況。
他便将那當作偶然。
然而幾日後的一晚,那夜的情況又開始了。
陸青檐不得不去宮中問了太醫。
聽完他的描述,那白胡子戰戰兢兢地開了方子:“似乎是受到了什麼驚吓……平日裡要多看顧些,保持心情舒暢,切勿挂心閑事。”
用的都是最好的藥,結果竟不起作用。
明日得再去宮中一趟,非得把那群屍位素餐的庸醫斷手短腿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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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青檐取了燈來看。
姜昙面上的表情很痛苦,滿頭大汗,手掌仍是牢牢地掐住脖頸。
他将她的手指掰開,在她重新放回去之前用手掌擋住脖頸。姜昙的手用力捂緊,陸青檐的手被壓下去,掌心一道扭曲的痕迹如有實質。
陸青檐一怔,随即死死地盯着姜昙——
他知道那是什麼了。
姜昙不是要掐死自己,而是以為自己被人割開了喉嚨,所以在用力捂住出血的位置。
那是三年前吳江死牢裡他弄出來的。
當時他是真的想拉她一起死,所以傷口也是幾乎緻命的。
“姜昙?”
姜昙沒有醒。
陸青檐強硬着把她的手壓下去,緊緊抱住她,心中不知是恨意還是痛意。
他從床邊的錦盒中取了一晌貪歡和晃月香,一起倒入口中,又濕潤地去吻姜昙的唇。
分明是她背叛了他,如今他放下了,她卻比他這個受害者更挂懷!
為什麼不能忘了過去那些痛苦的事呢?
這世上有諸多痛楚,人隻需要尋歡作樂。
一晌貪歡,隻要快樂就好。
忘了那些痛苦的事!
細細的喘息聲摻雜着輕吟,兩具滾燙的身軀交疊着倒在榻邊,頭發長長地垂散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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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瑟瑟。
那些官眷夫人總算不上門了,陸青檐卻忽然興緻勃勃,帶人去郊外騎馬。
姜昙疑心陸國公把他打傻了。
陸青檐勒馬停住,一邊說:“以後不會有閑人再來打擾你,我親自陪你解悶,下來!”
他在下面攤開手,要接住她。
姜昙看了看地面高度,從另一側下了。
“你非得跟我作對才開心?”
陸青檐面色發黑,牽馬獨自往前,步子邁得很大。
姜昙站着不動。
她往後看了看,紫珠雙雙在花叢裡玩,她有點想去那邊,甚至想離開這裡。
腳步聲重重地接近,身後有人拉住她的手,煩人的陸青檐又回來了。
“跟我走!”
他們走到一處林子裡,護衛得過吩咐隻遠遠站着,劉武也隻在林子外等候。
陸青檐在尋獵物,聽說這裡有野兔子,可以打一隻回去烤着吃。吳江和鹽城的百姓多吃魚,或許沒嘗過地上蹦哒的野物滋味。
姜昙心不在焉地看來看去。
頭頂的樹枝上有一隻五彩斑斓的鳥兒,尾巴長長地拖着,像是一條彩帶。
姜昙看得目不轉睛,陸青檐在耳邊問:“喜歡這個?”
姜昙箭術極好,除了下苦功夫練習,她本身也一定很喜歡。
陸青檐将弓箭塞到姜昙手中:“你的箭術好,你來試試,一定能射中。”
猶豫片刻,姜昙試探着拉開弓,對準鳥兒。
陸青檐說:“這鳥兒的羽毛好看,你若喜歡,可以殺掉它後留下它的羽毛,做香囊配飾,什麼都好。”
弓越繃越緊,幾乎要撐滿。
姜昙蓦然調轉箭矢,對準了不遠處的陸青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