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昙來到先前的布莊,因正值新年,布莊早就關門,附近的茶棚、小攤也早早收工回家。
此處并非繁華之地,四下裡無人。遠處街道高高挂起的燈籠,照映得前方一片明亮,更顯得巷道黑暗。
紫珠從暗處出來,眼中有淚。
與柳雲書虛與委蛇,即使有杜良幫忙,也一定很不容易。
巷口停着一輛馬車,兩人上了馬車,迅速換衣服。
紫珠語速很快:“杜公子昨日就離京了。柳雲書被我打昏,又喂了三日的迷藥,他老娘卧病在床,這幾日隻有我外出買菜。街坊四鄰忙着年事,并沒有起疑。”
姜昙将頭發束起,邊問:“印章和路引呢?”
紫珠将東西拿出來。
路引有四份,兩份是她們的真實身份,另外兩份是杜良準備的假貨,一旦仔細察看,或許會被看出來。
所以要寫一份外出文書,蓋上陸青檐的私印。城門口的士兵看到私印,以為她們是陸青檐手下辦差的人,必定不敢細看。
姜昙迅速寫完文書,在上面落印。
一切準備就緒,接下來該出城了。
紫珠坐到馬車外趕車,一邊問:“南下的路有東西兩道城門,咱們從哪邊走?”
自小生長在南方,她們逃走,當然也要往南走。
姜昙吹了吹墨迹:“先從東門走,那裡人多,我們可以渾水摸魚。”
馬車哒哒地急行起來。
方才從跑得很快,累到極緻,反而察覺不到疼痛。一旦停下來,渾身上下的傷口都在叫嚣。
姜昙取下荷包上的銀針,依次落在眉心、手臂等幾個部位,嘔出一口血來,這才覺得清醒了些。
掀開衣擺,雙膝已經滲出了大片血迹。
姜昙将先前的衣服撕成布條,狠狠勒在腿上,厚重的布條止住了血迹,同時收緊了神經,扭曲的痛意反倒不明顯了。
姜昙重重吐了一口氣。
這時,馬車猛地一停。
未吐到實處的這口氣,又戛然收了回來,姜昙屏息聽着外面的動靜。
“陳有仁,陳四,江州人氏……”這是城門兵的聲音。
紫珠粗聲粗氣說:“小哥,我們奉陸大人之令,出京辦事。”
姜昙挑起車簾。
那城門兵正想往馬車裡看,一聽是陸青檐手下的人,想看又不敢看,隻得從縫隙裡張望。
姜昙說:“事急從權,我們得連夜走,您多擔待。”
說着她讓開位置,讓城門兵看清車内。除了一些行李,什麼都沒有,可見是真的很急。
如此,也就打消了疑心。
城門兵大喊着讓堵在城門的隊伍讓開:“放行!快放行!”
紫珠駕着馬車通過城門,行至一半時,聽到城門兵身邊的一個士兵嘀咕:“大人,陸大人的手下從來都是……”
從來都什麼呢?
後面的沒有聽清。
出了城門,紫珠驅着馬車迅速躍出幾裡路,說話也帶了笑意:“姑娘,我們終于出來了!”
姜昙卻沒有應。
她仍在想方才城門兵的話,從來都什麼呢?從來都……都?
“不對勁,我們快回去!”
姜昙想出來了:“陸青檐從來眼高于頂,他手下的人和他一樣。如果有急事要辦,一定暴躁不耐煩。我們方才做錯了!”
她們太有禮貌了。
紫珠不懂,既然已經出來了,就該跑得遠遠的。而且既然露出破綻,為什麼還要回去自投羅網呢?
盡管不懂,她還是依照姜昙的話,迅速掉頭回去。
姜昙在心中迅速計劃着變數。
城門兵起了疑心,或許會去聯系陸青檐的人确認真假,他們的速度比她們更快,所以一定會很快追出來。
還很有可能是陸青檐親自來追,到時候紫珠和她根本跑不過他們。
所以得回去。
回城和出城的通道是分開的兩條,城門兵也互相獨立着,所以回城時的城門兵不認識她們。
城門近在眼前,姜昙和紫珠迅速換衣服:“用我們的真路引!”
陸青檐防着她出城,卻不會防着她回城。
紫珠忐忑地任由城門兵打量,果然如姜昙所說,确認兩人的身份後,她們被輕易放了進來。
又回到京城了。
這裡幾乎等于陸青檐的地方,隻要在這裡,說不準從哪裡冒出來他的手下,就能将兩人抓回去。
像是抓網兜裡的知了蟲,任憑你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嫁到柳家後就是這樣的,紫珠總感覺随時随地,暗地裡都有眼睛在看着她們。
紫珠有些心慌:“姑娘,接下來怎麼辦?”
姜昙閉了閉眼:“換衣服,用假身份,從西門走。”
察覺異常的是東門的士兵,西門與東門有一段距離,這麼短的時間,消息不能互通。
姜昙賭東門的守衛不知道。
這一次,她們故技重施,扮做陸青檐手底下嚣張的護衛,從城門沖了出去。
經過剛才那一遭,這一次,紫珠仔細觀察了城門兵的神色。
出來後說:“東門守衛沒有懷疑我們,咱們要從這裡出去嗎?”
她們已進進出出三次,雖然覺得應該快點跑,可是這下紫珠也不敢貿然驅趕馬車了。
或許姑娘又有别的顧慮。
姜昙跳下馬車,将衣服都收拾好帶在身上,對紫珠搖頭:“我們不走了。”
“不走了?”
姜昙回頭看着城門處,眼下還是一副平靜的模樣。但她知道,陸青檐很快會發現她,追過來,将城門口攪亂成一鍋粥。
“對!棄馬車,躲起來!”
紫珠看着黑漆漆的樹叢,往姜昙身邊躲了躲:“姑娘,我們能安然逃出去嗎?”
她方才想明白姜昙的用意。
陸青檐像狐狸一樣狡猾,若能一口氣從東門逃出去,她們或許還有機會。
可偏偏天意弄人,驚動了城門兵,陸青檐的人就會被提早引過來。
他們以為她們從東門逃跑,就會追逐而去。然而陸青檐身邊探子何其之多,經驗老道的人一旦仔細分辨,就會察覺出前路沒有她們的痕迹。
由此猜測她們又回來了。
可她們還會出城門,唯一的可能就是從西門走。
故而,陸青檐很快會追上來,她們跑不掉,隻能待在這裡。
從陸青檐身邊逃跑,沒有她想的那麼容易。
姜昙握緊紫珠的手:“一定能,馬車上放了石頭,足以在路上留下車轍印。我給馬兒下了藥,又往它屁股上紮了一針,它會跑得很快很遠。隻要陸青檐的人追過去,我們就有時間往别處逃。”
說話時,城門口傳來一陣喧鬧的人聲,其中還有城門兵的呵斥聲,人群亂成一鍋粥。
一匹馬越過人群,疾馳而出。身後跟着幾十個騎馬的護衛,一個比一個更急。
紫珠吸了一口冷氣:“是……”
姜昙捂住紫珠的口鼻,兩人緊貼在草叢中。
是陸青檐。
迎面的寒風吹揚起黑色的鬥篷,下面是刺目的绯紅。
他剛從宮裡回來,身上還穿着官服,策馬又急又兇,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好了,她現在要再賭一次。
賭陸青檐追得太急,賭陸青檐高高在上,如此急切的關頭,根本來不及也不會和西門的城門兵對質,更不會告訴他們實情。
姜昙拉着紫珠站起來:“用假身份,我們再回去!”
這一次,她們的時間很多,也很寶貴,必須争分奪秒。
城門處人心惶惶。
城門兵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何事,隻看到陸青檐冰冷的臉色,聽他念到其中一個出城之人的名字時,面目扭曲。
城門處的人群鬧起來:“大人,什麼時候核驗身份呐——”
“吵什麼?”城門兵無心核驗,隻覺得大禍臨頭,随手招來一個手下:“你去看!”
姜昙和紫珠便是趁此時進去的。
京城内仍是一片熱鬧繁華,絲毫不覺黑夜裡的暗流湧動。
“姑娘,接下來怎麼辦?”
東門和西門都被她們攪弄得一團亂,城門兵就算不認識她們,也一定對路引有印象。
再次進出,一定會被盯上。
姜昙沒有應答。
“姑娘?”
紫珠低頭一看,姜昙滿頭大汗,嘴角已流出一絲紅線,面目痛苦,卻還忍着不肯暈過去:
“找……找一輛馬車……”
渾身上下難受得緊,尤其是雙腿和小腹疼得要命,她快撐不住了。
紫珠連忙去尋馬車。
可是正值新年,各家各戶的馬車都有急用,哪有空閑?就連馬車行的租空了!
姜昙勉力睜開眼,看到不遠處牆角停着一輛,周邊無人在。
隻能偷了!
待會多放點銀子在原地補償主人吧。
姜昙是這麼想的,馬車裡确實是空的,還鋪着柔軟的地衣,十分溫暖舒适。
然而剛爬上去,找了個地方坐下,還未來得及叫紫珠過來,馬車外就傳來了人聲。
“……這一份送出去,這一份……暫且留着,等回揚州去……”
“是,是。大公子在外還念着表小姐,她一定很高興。”
似乎是一對主仆。
馬車一晃,有人上來了。
因為服了琉璃瓶的藥,姜昙的腦子時而靈敏時而遲鈍,眼下又到了遲鈍的時候。
她想着該怎麼辦,此刻現身,還是跳下去,亦或者劫車。這違反律法不說,她未必打得過車主。
正這麼想着,忽然眼前明亮,衣領一緊,姜昙被揪了出來。
“你是誰家的刺客?”
姜昙遮住了眼睛,未看清車主的面容,聽到“刺客”二字心内一跳。若不是達官顯貴,又深陷政事漩渦,怎麼會日日和刺客相伴?
這人不簡單,藏在車上已經算得罪他,若被他抓住,還不知道會被怎麼報複。
姜昙想起陸青檐那些“料理”人的手段。
快逃!
姜昙拔下頭上的發簪,朝那人紮去,他果然往後避開。
然而車主沒有想到,如此兇狠且用盡全力的一刺隻是幌子,下一刻,這刺客竟然要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