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種境地,她的淚反而止住了,不知是被恐懼所屏退,還是想起了和沈綏相處的日子,覺得哪怕是如此兇險,沈綏也會來救她。
此時,屬于沈綏的羽行軍包抄過來。
沈珙搭在城牆上的手指慢慢收緊,拔出雪亮的劍,指着烏春的脖頸,“都滾開,否則,我殺了這個女人!你們看清楚,這可是南疆公主,沈綏唯一的皇子妃!若是她死了,你們還有命活嗎?”
可任誰都聽得出來,沈珙的語氣帶着顫。
底下的羽行軍不敢動。
兩方靜默對峙,劍拔弩張。
烏春想起了寒夜裡用凍得通紅的一雙手為沈綏熱的湯,他接過湯的朝她微微一笑,雖并無多少感激話語,可烏春心裡同那湯一樣暖;
在沈綏重傷之時,烏春用自己的血為藥引,熬出來藥,一口一口渡給他服下,之後守了他一夜,直到他醒轉,她方昏睡過去,醒來之時,身上除卻被褥,還搭着沈綏穿戴的披風,烏春便覺得這一夜都是值得的;
烏春是在春日生的,她也尤其喜愛萬物葳蕤的春日,便在某一年的春日,栽種了南疆特有花草,給沈綏瞧它們的芬芳,可沈綏隻是淡淡一拂袖,漠然對她道,日後這些東西自己擺弄便可,不必拿到他眼前……
算算日子,她陪在沈綏身邊,竟然已經四年了……
四年,便是和貓兒狗兒共處,也該有深厚感情,何況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他沈綏怎麼會不救她?
烏春盼啊盼,盼着沈綏出現。隻當是下面的羽行軍因為沒有沈綏的指令不敢貿然行動。
烏雲更厚重如山,竟然連一絲一毫的陽光都不漏下來,天邊潑墨似的翻滾。
今日烏春穿的是紅衣,遠遠望去,便如一朵在空中盛放的紅蓮。
兩方僵持不下,沈珙的近衛跟上來了四成,剩下的六成死在了羽行軍劍下。
寒風呼嘯得更厲害,烏春渾身汗毛倒豎,冷得牙齒咯咯作響,吸入肺腑的空氣刀子似的刮着她的血肉。
她依舊盼着。
不曾絕望。
忽然間,底下有個騎兵一路突出重圍,像一支穿心而來的箭,用嘶吼的嗓音道:“殿下說了——”
烏春覺得光陰靜止了。風聲都聽不見,隻聽見劇烈的心跳。
“大業面前,任何人都不值一提!”
“放——箭——”
任何人都不值得一提,包括枕邊人。
烏春那一顆跳動的心髒,死在了這一句話說出口的時候。
她不敢相信,卻不得不信。
她想不明白,為何?為何四年都捂不熱他的心?
原來所有的愛,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
原來她以為的沈綏的情,不過是可有可無,偶爾的溫情隻是對她的施舍;
原來沈綏終究是個沒有心的人,四年真心相待,換來的隻是一句不值一提!
哪怕他能來見她一面呢?
有一瞬間,她的心裡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空與麻木,之後,鋪天蓋地的悲痛洶湧而來,連同漫天箭矢,一道紮在她身體的每一處!
沈珙無暇顧及她,在塔上亂竄,失足跌了下去,發出一聲悶響。
烏春便挂在空中,成了活生生的靶子!
剜心剝骨的疼。
沈綏,我好冷、好疼啊……
烏春腦海中走馬燈似的流過她這一生……
春日裡生于南疆,七歲喪母,陰晴不定的父王很快續弦,繼後善妒嚣張,對她時常打壓責罰,隻因有哥哥相伴,她才過了段無憂無慮的時日;
十六歲嫁與大梁三皇子沈綏,有了夫君,有了愛人,她待他從來無愧于心,陪伴他在宮中度了四年最凄冷無依的日子;
二十歲時,身邊兩個情同姊妹的丫頭一個死一個下落不明,盼望着枕邊人搭救,卻是一盆冷水從頭潑下,被亂箭穿心……
皇宮在流血。
她的眼角也紅欲滴血。
漸漸地,烏春的嘴角竟然綻出一絲蒼白的笑意。
沈綏,若早知如此,我一開始便不會對你有分毫的憐憫!
弑父殺兄之人怎會懂愛?一心權勢之帝王何來真心?
烏春的視線猩紅一片,竟覺得分外後悔、分外可笑。淚和着鮮血,從面頰上淩亂地滾落。
“沈綏,倘若重來一世,我不求你不得善終,隻求與你天涯海角,各自安好,永不再見……”
“我不要再愛一個沒有心的人了……”
聲音悄然淹沒在秋日的第一聲悶雷之中。
“轟隆——”
天幕驟得熾亮,随後便有傾盆大雨轟然落下,天破了窟窿,豆大的雨滴俨然要将皇宮洞穿。
這場雨,洗刷着一切罪惡滔天的殺戮,洗刷着一切負隅抵抗的不甘。
也洗刷了少女所有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