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十三天的時候,宣陽殿中的屍臭味飄散到了門口,隻要靠近,便能聞到。
下人們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敢去裡面問一問沈綏,更不敢跟他提怎麼處理娘娘的身後事。
沈綏卻顯得很平靜,除了當時見到屍身的時候失态,這十三日以來,都同尋常時候無異。
正是這平靜,讓人覺得心慌。
像是風平浪靜的海面,底下也許是疾風怒濤的漩渦。
常安到底擔心沈綏同一具屍體在一處呆得太久,染上什麼病症,便壯着膽子進去,遠遠地提醒道:“殿下,成将軍說了,讓您節哀,成二姑娘的事不必您介懷,日後再議。”
“節什麼哀?”低啞的聲音傳來,像是一泉見不得光的暗流。
常安頭上冒冷汗,“殿下,逝者已往,生者如斯,還是讓娘娘入土為安罷。”
沒有回應。
死寂像徐徐鋪開的絹帛在殿中蔓延。
常安看不清沈綏的面容,自然不知道他的神情,壯士斷腕般提高了音量,“殿下,娘娘在十三日以前的那場火中,薨了。”
陰影裡的人動了,他站起身來,從黑暗中一步步走出,光影從他的額角寸寸移到臉頰,露出一張消瘦不少的臉龐,眼窩凹陷,下巴上都起了青茬。
在光影落在他眼尾的紅痣上的一瞬,常安還以為他見到的不是人,是鬼。
“你再說一遍。”
常安跪下來,“殿下,您醒醒吧,娘娘早就薨了,讓她安息罷!”
沈綏的眼漸漸變得猩紅,“不可能,她不可能死!她那麼恨我,還沒來殺我,怎麼可能死了!她不是喜歡沈珩嗎?她還沒和沈珩呆過多久,她怎麼舍得死?”
他像是逐漸暴怒的野獸,渾身上下都變得躁郁。
“殿下,若是娘娘沒死,這具屍身為何同娘娘的身量一樣?若是娘娘沒死,那為何三十号人在宮中搜了三遍也沒發現她的蹤迹?若是娘娘沒死,為何會一點消息都找不到?”
氣血似乎往沈綏的天靈蓋灌去,他瞬間頭疼欲裂,仿佛置身于一片火海之中,他眼前的景象漸漸變換,從凄冷空曠的宮殿,變換成了燃燒着熊熊烈焰的廢墟,烈焰之中有烏春的身影。
他竭力朝她伸出手,想要抓一抓她,卻渾身不能動彈,隻能眼睜睜看着她哭泣着、流血着、整個身體都與火焰融為一體着,死去了。
像是針尖挑破泡沫,他眼前的景象片片碎裂開來,一陣頭暈目眩,再次回到了宣陽殿。
腳下是常安在喚他。
原來是幻覺嗎。
可現在,透過半開的大門,望見那坍塌的逢春殿,他不得不承認,她真的死了。
原來這場火焰,帶走的不隻是她,還有他的心,他胸腔中的那一塊肉,像是逢春殿,變得空空如也了起來。
沈綏閉上眼,深深吸着氣,喉嚨都疼得抽搐,一行血筆直地從嘴角流了下來。
“殿下!”
“傳下去,三日之内,将她下葬,葬在毓甯宮的後院。讓他們查,查起火的原因。再将庫房裡的好東西挑一半出來,送給成将軍。通報父皇,南疆公主已死,派遣使節前往南疆哀悼。”
“是。”常安一邊應着,一邊覺得三殿下這人實在太可怕。
這段時日發瘋不說,發完了還能如此冷靜地将所有的事情都吩咐下去,極端的理智和瘋病,竟然也能和諧地共處在他身上。
他試探着問,“要不要傳太醫來?”
沈綏壓根沒理會嘴角的血,“不必。”
常安退出去。
沈綏走到大殿中央,跌坐了下去,在昏昏沉沉的日子中,他數不清自己睡過多少個時辰,倦意像滾滾洪流襲來,仿佛短短十幾日耗費了他半生的時間,整個人疲憊得如同蒼老虬曲的樹枝。
他做了一場大夢。
……
西幽同大梁打了十數年,也沒分出個勝負,從上一個朝代開始,西幽便形同一塊啃不下的硬骨頭,讓大梁皇帝每日頭疼。
最精銳強大的兵力,一部分用來守護疆土,另一部分便用來與西幽作戰。
簪纓世家謝家,曆代忠良,男兒皆為武将,到了謝清之這一代,便是輔佐沈氏登基的定國功臣。
謝清之有一個入宮為妃的妹妹謝阮阮,有一個出身并不顯赫的寒門夫人王氏,膝下有一個兒子,還未取字,名喚謝簡戈。
謝簡戈的名字是謝清之親自取的,據說是希望兒子這一生簡簡單單就好,隻需做自己想做的,若厭倦官場爾虞我詐,便不做官,若厭倦戰場血流成河,便不從武。由于簡與減同音,後面加了一個戈字,也是謝将軍希望世上少一些戰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