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他的同桌,因為嫌棄他體型龐大礙手礙腳,專門用書立做分界線霸占了更多的位置,還決不允許他跨過雷池半步。
大多時候他都是一笑了之,為了顯得合群從不計較。所以落得一個“好欺負的胖子”的名号。
到了夏天,謝持變得愛出汗,尤其在做完課間操或者下體育課回到教室之後總是汗涔涔的,往往一擦就得擦半天。同桌的厭惡直接寫在臉上,不光故意把座椅拉得十萬八千裡遠,還要加上捏鼻子的動作對他冷嘲熱諷。
“怎麼感覺哪裡有點奇怪的味道?”
“肥豬出籠了嗎這是。”
前排的黎念實在聽不下去,幹脆從課桌裡摸出黃麗娟給她準備的加餐橘子,專門當着謝持同桌的面慢慢剝開果皮。
夾雜着淡淡酸澀的清香在這一隅狹小的空間裡迸發開來。
她把飽滿甜美的果肉挨個分給除了同桌之外的周圍所有人,最後把橘皮揉碎扔到同桌臉上。
“你敢再嘴賤一次我就敢再丢一次,反正你隻配撿剩下來的橘子皮。”
同桌抹掉臉上的白色桔絲,氣急敗壞破口大罵:“一輩子賣書的死胖子和賣冒菜的男人婆,你們兩個簡直是絕配,就該鎖死到一起,鑰匙丢海裡。”
話音未落又吃了一嘴渣。
“還沒學會放尊重?”黎念拍掉手心裡的碎渣,語氣很是不屑,“我們可以成為自己想要的任何樣子,但絕對不可能像你說的那麼不堪。”
後來因為這件事,黃麗娟竟被班主任叫到學校來接受批評教育。
黎念在辦公室裡罰站了兩節課,始終不承認錯誤,也不願意講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對謝持造成二次傷害,隻一口咬定是他的同桌惡人先告狀。
她被老師說是嘴犟不服管,回家後不免又遭到一頓毒打。
當時鍋鏟落在身上的痛覺,黎念已經忘得一幹二淨。但她着實沒有料到自己的舉動能讓謝持惦記這麼多年,甚至,生出了執念。
不過他本來就是個偏執的變态。
黎念腦子亂糟糟的,抓起枕頭把他的臉擋住,小聲嘟囔道:“不想和你說了,我要回去睡覺了。”
回家時已經臨近零點,兩人又在房裡折騰許久,她困倦到眼睛都快睜不開。
雖然不太可能挨着枕頭就睡着。
越是臨近回到駕駛艙的日子,近鄉情怯的感覺愈加濃烈,她每晚睡前不翻一翻A350操作手冊就會焦慮到失眠。
謝持接過枕頭抱在懷裡,拉住她的上裝衣擺,有些委屈:“你能不能留下來,或者讓我跟你過去睡。”
“不行。”黎念笑靥如花,拒絕得幹脆利落。
她根本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哪能接受自己香香軟軟的床上突然多出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見他蔫巴巴的,就像淋了雨的小狗,還是有些于心不忍:“等你清醒了再談這件事。”
謝持睜着霧氣氤氲的雙眼,連忙點頭。不開口說話,就是在憋着那股壞勁兒。
他想要驗證心中的猜想。
關于她耳朵是否很敏感的命題,需要用行動來證明。
“念念。”
在黎念準備起身離開時,謝持叫住了她。
“怎麼了?”黎念懵然。
下一秒,溫熱的氣流滑過耳廓,緊接着柔軟的唇覆于其上。他輕輕吻在耳朵上,順着彎曲的弧度遊弋輾轉。
黎念情不自禁往回縮了縮脖子。
耳朵最是碰不得的,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她的耳朵!
酥麻微癢的感覺上升到頭頂,又驟然席卷全身,像是潮汐進退的完整周期。
等她意識到自己毫不設防又被他輕浮,她擒住他不安分的手,觸電一般彈開。
“換房間的事情你就别想了,沒有商量的餘地!”黎念惡狠狠撂下這句話,迅速奪門逃離。
現在還隻是分房睡,要是真的放他進自己的房間,無異于引狼入室,攪擾得她徹夜難安。
她承認自己一開始是很饞他的身子,但在酒精的鼓勵之下鬼迷心竅試用過才發現,他在那方面實在是,過于天賦異禀。
也有可能是他那日看起來情緒不佳,舉止粗暴的緣故,到現在想起來依然會讓她後怕。
她絕對不允許。
-
兩日後。
淩晨五點半,黎念被房間裡的語音助手準時叫醒。窗簾随之自動拉開,透出微微發亮的天光。
停飛将近四周,期間她專門關掉所有鬧鐘,可謂把前二十多年缺少的睡眠都補了回來。生物鐘也漸趨穩定,穩定到每天早上十點才能睡醒。
如今恢複到正常上班狀态,她一時之間難以習慣早起,在床上苦苦掙紮了半天都不願睜開眼睛。允許自己小寐五分鐘,幾乎是靈魂出竅般昏迷過去,她感覺頭剛挨到枕頭就再次被AI機器人吵醒。
“主人主人,CAAC喊你起床啦,睡過頭就要被叫去談話了哦~”
“靠!”黎念一個激靈坐起身來,困意吓得蕩然無存。
晉姝意推薦的這款缺德鬧鈴是真心好用,提神醒腦的效果立竿見影。
太久沒有上班,被局方支配的恐懼差不多都快要淡化掉,但隻要肌肉記憶仍然存在,觸發相關機制就能重新開始加載資源包。
黎念揉着眼睛打開衣櫃。
她專門為自己的飛行員制服開辟了存放空間,外套、長短袖襯衫、制服褲,以及海雲航空特色的蒂芙尼藍色領帶,全部熨得平整,分門别類地挂在最顯眼的位置。
這種嚴肅對待制服的态度大緻源于職業的榮譽感。
雖然她平時總愛自嘲為公司做牛做馬的三輪車師傅,也厭倦了長期不規律的作息和巨大精神壓力,但在挂上肩章的那一刻,萬千平凡家庭的幸福就仿佛擔在了肩上。
副駕駛與機長之間那一道杠的區别在于“責任”二字,但這并不意味着副駕就可以放棄嚴格要求自己。
機長能做到的,她必須同樣努力做到,并且還要做得更好。
之前見過不少學員師弟穿着皺得和鹹菜似的制服就上飛機,還有已經結婚的機長懶得自己洗衣服,出外站一連好幾天,襯衫領口被汗水腌到泛黃都舍不得換新的。
黎念當時就暗下決心,等到自己有一天當上教練員了,一定要教會這群男人先學會正衣冠再學飛。
她駕輕就熟系好一枚漂亮周正的溫莎結,再次清點好飛行箱裡的物品,推開大門。
事故也好,停飛也罷,往事暗沉不可追,全部作舊翻篇。眼前是騰湧的朝雲,初升的紅日,馳騁萬裡的晨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