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雪天的夜晚不見一絲月光,黑得像濃稠的墨汁,連半顆星星的影子都尋不到。
整座城市被白雪覆蓋,積雪的屋頂、昏黃的路燈、還有旁邊被雪壓得垂垂的樹冠,整個世界仿佛籠罩在銀色的靜谧之中。
兩人下了公交,無聲地走在路上。
楓曉行走得十分小心。
她想起了小的時候,也是下雪,她跟親戚家幾個小孩在外面玩耍,結果路上太滑,摔了個大跟頭,一頭栽進旁邊的泥巴裡,像滾雪球那樣還打了個滾兒。
這事到現在都被大人拿來說笑的素材。
所以每當到了這種天氣,路上有雪時她都格外小心謹慎。
陳漾看出她的拘謹,疑問:“踩着裸露的水泥路面走就好了,你怎麼還這麼怕?”
“摔倒了會很疼啊。”
“不是有我在旁邊嗎?”
楓曉說:“無論你在不在我都會很小心的。”
陳漾安靜了三秒鐘,而後才緩緩開口。
“楓曉同學,你一直都這麼獨立麼?”
“嗯?獨立?你說我嗎?也不算吧,我不清楚,但我不喜歡依賴别人,何況路滑這種小事隻要自己多注意就好了。”
陳漾沒再說話。
又到了一學期的期末考試,康興鋒在班上強調實驗班的淘汰制,每年都有被踢出去的情況,所以對于成績後遊的同學來說每個人都岌岌可危。
因為答應了李巾帼要參加今年下半年的物理競賽,除去日常的學習她還有競賽題要刷。距離最近的一次競賽就在她高一剛開始那會,那時候她還在為了一次尋常的月考而焦頭爛額的時候,班上前幾名已經奔向了預賽考場,為奪賽區一等獎踏上嚴苛征程。
最開始隻是作為初學者,李巾帼給她推薦了幾本競賽書,她迷迷糊糊看了一部分,發現自己現有的内容完全不夠應付正式的競賽。
看出她的焦慮,李巾帼對她說:“不用緊張,先準備好期末考試,對了,陳漾也答應參加競賽,你們兩個有什麼不懂的可以跟班上同學多多交流,他們有的初二開始就準備搞競賽了,陳漾那人不怎麼跟同學說話,但是我看你跟他關系還不錯,有什麼問題你們兩個互幫互助,多溝通,無論什麼時候最忌諱的還是閉門造車。”
她跟陳漾互幫互助?好像怎麼都腦補不出來這場面,不過楓曉還是點頭,“好的李老師,我明白了。”
回教室的路上她還為陳漾參加競賽這件事感到驚訝,當着老師的面表面上沒有任何不妥的表現,但當聽見李巾帼說完這個消息後懶散的思緒忽然都被提了起來。
那天鄒白慶功宴回去的晚上,她本來想對陳漾說一起參加物理競賽吧,但最後覺得不妥,還是被壓了下來。
可能是當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受到影響,至今陳漾送給她的那支護手霜還放在口袋裡沒擰開過,加上裴文澤坦白對鄒白的心意所做的行為讓她聯想到陳漾,還有他說那篇貼子的事,把原本條理清晰的腦子攪得一團糟。
楓曉不得不承認她在感情這方面沒有天賦,就像有的人生來搞不懂數學,不明白為什麼彎腰撿紙筆的功夫老師就寫滿了整個黑闆的過程。
記得初中有一年,她參加了學校的電影賞析課外班,第一部電影放的就是日本著名愛情電影《情書》,所有人為裡面男女主陰差陽錯的誤會而錯過淚流滿面的時候,唯有她茫然地望着屏幕,猶如電影裡那片白茫茫的雪地,因為男主沒有明确說過我喜歡你這四個字,女主沒有往愛情這方面想,所以她也讀不出其中深意。
正值青春期的她跟其他人截然不同,完全不理解這裡面表達的感情,于是成了一個索然無味的人。
有人說她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誠然,她有一段時間對陳漾産生了不可明說的情愫,或許是喜歡,又或許是另一種情感,她看出陳漾身上的叛逆,表面上斯文條理,神秘不可親近,但那日在餐廳,他起身與她不經意對視的一瞬間,楓曉從他冰冷的眸子裡看出了離經叛道。
和所有青春期的少女一樣,看見某個人會不自覺臉紅緊張,但她一直理性壓過感性,比如意識到自己情緒被陳漾牽動後,冷靜分析了一下狀況,發現能支撐她繼續喜歡下去的理由已經不充分了,于是兩個人之間的牽絆就斷了。
回到教室,這學期的課都上完了,大部分時間都用來刷題和複習,不少人都在讨論期末考試沒考好被踢出實驗班這一事,又逢元旦假期,貪玩的天性和複習的迫切不斷抓撓着各位的心髒。
丁程說:“與其擔心這擔心那不如認真準備别考砸了,一切都萬事大吉。”
周茂思道:“你怎麼不勸勸梁桓宇讓他努努力,這樣一個班的還能天天見到,多好。”
丁程回了他一句“滾”,周茂思撇嘴:“一天到晚都見不了幾次,怎麼喜歡人家啊。”
吳莎難得地搭話:“丁程喜歡梁桓宇?他的确長得還可以,比周茂思強。”
丁程嘴硬否認:“沒有,别聽他瞎逼逼。”
江柳說:“看臉多膚淺,主要是内涵。”
喜歡一個人是不允許别人說他任何一句不是的,比如吳莎那句話,暗暗說周茂思長相不如梁桓宇,雖然也是事實,但江柳心裡就不服氣,于是拿内涵出來說事。
周茂思茫然問:“梁桓宇有什麼内涵?”
江柳沉默了三秒鐘。
楓曉想,人家說的是你。
雖然她也不明白周茂思有什麼内涵。
但情人眼裡出西施,可以理解江柳說這話的緣由。
吳莎:“對了楓曉,你現在還要去新聞部值班嗎?我這有點競賽資料想給你們兩個,陳漾的那份你能幫我轉交一下嗎?”
楓曉愣了兩秒鐘,吳莎手在她眼前掃了掃,“楓曉,你在聽嗎?”
楓曉回過神,結巴道:“嗯,你給我吧。”
周茂思:“我靠陳漾要參加競賽?什麼競賽?”
“物理啊,他初中不是挺喜歡物理的麼。”
“怎麼突然轉性要好好學習了,而且還是物理。”
吳莎随意打趣:“誰知道呢,大概是有喜歡的人了,想讓對方看到自己發光的一面吧。”
江柳:“為愛發光,好偉大,楓曉你參加競賽該不會也是有喜歡的人了吧?讓我猜猜,你是不是喜歡......”
楓曉截斷她的話,煞有介事地一臉無辜道:“我又不是螢火蟲,發光去找螢火蟲。”
臨近期末考,新聞部的工作在一周前就停止了,但楓曉還是收下了吳莎的資料,公然去他們班的話還是不可行的。
一來因為上次三班那幾個人背後蛐蛐開她黃腔的事,她不想跟他們班的人有什麼牽扯。二來是自從懷疑的種子埋下,兩個人就無法再回到最初簡單的模樣。
她似有若無地躲避陳漾,好在這段時間不用再去新聞部值班,他們見面的次數少了許多,這才讓她心中輕松一些。
放假前一天下午,她拿起手機點開跟陳漾的對話框,打算找個機會把吳莎的競賽資料給他,沒想到話還沒發出去,陳漾這時給她發了消息。
[在宿舍?]
[嗯。]
[出來?]
楓曉原本想回個問号問什麼事情,但想着剛好能把東西給他,于是把原來打的字都删了,回了個好。
宿舍出去右拐是一個花園,聽說冬天以前的晚自習下課常有情侶在此約會,但距離教學樓比較遠,具體真相如何楓曉也不清楚,就當耳邊風聽聽就罷。
山茶花開了滿樹,綠葉濃綠,花色豔麗。尤其前幾天下雪的時候,滿地白雪,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當中花紅葉綠尤其惹眼。
楓曉沒走幾步就看到不遠處的陳漾,恣意地靠在牆上,頭發蓬松,側臉線條淩厲。
自從天氣轉冷後這裡就沒什麼人,不然按照他平時的習慣斷然不會在此久等。
楓曉悄悄走近,輕聲喚了一聲:“陳漾?”
“嗯?”陳漾被她的聲音叫回神,聲音出奇地溫柔,兩手插在口袋裡大步朝她走了過來。
楓曉踩在明暗分割的線上,“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這個給你。”
一顆蘋果?
“蘋果?給我蘋果做什麼?”
陳漾收起了平日的恣意散漫,難得一見地不好意思起來。
雖然表現得并不明顯,但從他躲閃的眼神依舊能看出他此刻内心的緊張。
“上周二不是平安夜麼,雖然學校明令禁止大家過洋節,不過我看我們班女生都在送什麼平安果,我想了幾天,今天經過水果店的時候看到這顆蘋果長得挺标緻,就想着送你了。”
上周二的确是平安夜不錯,聽說是之前因為有人在平安夜和聖誕節買了雪花泡沫噴霧,晚自習下課噴着玩的時候不小心引發了火災,導緻幾人被燒傷,最後學校出面賠了錢好不容易把事情壓下來,從那以後行知校規裡又新增一條,為了人身安全考慮,行知學子不允許任何人再過洋節。
規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話雖這樣說,大家私下裡還是會悄悄互送小禮物,隻要别太聲張讓老師發現了就行。
不過,女生送平安果,陳漾送給她做什麼?
“謝謝。對了,這個給你。”
陳漾接過資料,“這什麼?”
“吳莎給你的競賽資料,她讓我轉交給你,東西給到了我就先回去了。”
“喂。”陳漾忽然叫住她的背影,楓曉黑漆漆的眼眸迷蒙地望向他。
頭頂的燈光落在她眼睛裡,猶如夜空中的一點星光,陳漾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忽然有什麼東西密密麻麻地把心髒填滿。
“晚安。”
就為了說這個?
楓曉莞爾一笑,“晚安。”
期末考試完後,他們正式迎來了高中第一個寒假。
李珍跟她說了下物理競賽輔導班,就開在小區外,聽說小老師是北大物院的,大一放假回家搞點兼職。
楓曉欣然同意,她正愁自己啃書效率低,要是有人輔導的話就更好了。
晚上陳漾給她發了消息,是一個業主群裡的宣傳廣告。
楓曉定睛一看,地點不就在她們小區附近嗎?老師信息都無誤,跟李珍說的應該就是同一個。
[這個地方明天就開班了,就在我們住的附近,要一起去嗎?]
楓曉回道:[你也要去嗎?我媽媽剛跟我提了這個輔導班,我覺得挺好的,一個人啃書太難了。]
[那就一起去吧,明天早上給你發消息。]
後面難得地跟了個一個表情,是開心的小黃臉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