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歡有所預感地回頭,電梯門在前一秒合成一道狹窄的縫隙,她隻捕捉到小半截沉冷的黑色,應該是男人身上的襯衣。
等她再度轉回去,齊宵凡已經同她隔開一大段距離,也因此她整個人完完全全地暴露在這群纨绔子弟的眼皮子底下。
不速之客裝扮清寡,與背景格格不入。
這些人不由多看了幾秒,腦袋裡齊齊冒出一個念頭:這是誰叫來的人?不高張豔旗,看着挺特别。
心裡想的和說的是兩回事,有人順着秦執剛才的話茬往下說:“早就聽說言大小姐性格刁蠻、潑辣、極難伺候,十歲不到,把堂妹推下秋千摔骨折了,現在聽你這麼一說,看來傳言也不隻是傳言。”
秦執眯了眯眼,沒接茬。
插進來一道陌生的女嗓,細細軟軟的,“潑辣?”
言歡像聽到什麼新鮮說法,神色有了一霎的凝滞,朝向說話那人的腳步未停,一面順手從桌幾上撈起一瓶打開的酒,在衆人驚詫的目光中,高高舉起,定格在那人頭頂,劈頭蓋臉地澆了下去,“有這酒辣嗎?”
男人被澆懵了,偏偏言歡拿的這瓶度數極高,酒味濃重,堵住鼻腔,迎來的窒息感讓他暫時性忘記給出怒不可遏的反應。
言歡索性把酒澆完,懶洋洋地來了句火上澆油的話:“明明坐了十幾個小時航班的人是我,可你怎麼看着比我還不清醒?當我的面編排我的不是,你是哪家的?你祖宗聽到,怕是要從墳頭蹦起來。”
她的雙眼皮褶皺不寬不窄,恰到好處,眉毛偏細,微微擡眉時,眉峰處的弧度看着更淩厲了,凝着不好糊弄的勁,以至于即便此刻她在笑,看着也刻薄的像尚未開刃的刀鋒,讓人心生寒意。
酒精不僅把男人鼻子熏到,大腦也變得不太清明,失去基本判斷能力,後半句話一點兒沒琢磨出來,胡亂往臉上抹了把,然後擡高手掌,用力揮向對面,不料中途被一個玻璃瓶攔截,重且精準地砸向他的手背,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
憤怒湧上大腦,他擺頭一看,眼底有火光顯現,燒得眼尾都是紅的,“秦二少爺這是幹什麼?我不過教訓個人,您還想英雄救美?”
秦執翹着二郎腿,懶懶散散地勾唇笑,“我又不是英雄,救什麼美?砸你,隻是因為我想砸了,别說剛才這酒杯隻是砸到你的手,我就算拿棒球棍砸在你頭上,讓你腦袋開個瓢,你信不信,也不會有人來問我的罪,隻會教你該怎麼夾着尾巴做人,千萬别再來招惹我。”
男人腦袋終于開始轉了,對比後懸殊的家世背景讓他瞬間噤若寒蟬。
齊宵凡愛當和事佬的毛病又犯了,忙打圓場:“大家都是朋友,這種小打小鬧,就别計較了。”
有人附和:“是啊,都是朋友,來,喝酒,一笑泯恩仇。”
接連出現的“朋友”聽笑了秦執,秦彧從小灌輸給他的教育裡有一條:隻有級别相近的人,才能當真正名義上的朋友。
秦執冷笑一聲,“叫你們來隻是圖個人多熱鬧好消遣,你們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圍在他身邊的那幾人表情難看,但沒有一人因惱羞成怒打算離開。
他們心裡比明鏡還要清楚,要是今晚他們不給面子走了,以後很難再攀上和秦家的關系。
言歡雙手環胸,真想鼓個掌誇他們這草台班子導出的戲有夠精彩的,這時齊宵凡又來了句岔開話題:“大小姐,你就坐阿執旁邊吧。”
原先坐在秦執身側的人,頗有眼力見地擡起屁股,迅速挪到兩米外,幾秒後,言歡才朝秦執走去,坐下前,依稀聽到被潑了一臉酒的男人問:“大小姐?哪位大小姐?”
“能有誰?言大小姐。”
這人心下一凜,“你們怎麼不早點提醒我?”
“我們又沒見過大小姐,也是剛才聽她自己這麼說才知道的。”
男人恍然大悟。
怪不得秦二少剛才發這種瘋,原來是為了給未婚妻出頭。
言秦兩家的聯姻已經是闆上釘釘的事,秦二少爺再抗争,對兩家當家人來說,隻是無關痛癢的小打小鬧,至于那些沒有實錘的花邊新聞,壓一壓,總能過去。
但要是言大小姐在秦二少爺面前被人欺負,秦二少爺卻無動于衷,這事就厲害了,大概率不是打斷一條腿就能翻篇的。
秦二少爺平時再渾,說到底也是野心家養出來的,不至于在大是大非面前還拎不清。
剛才那兩下混合雙打,算是他運氣好,受輕了。
在場人的花花腸子秦執毫不在意,他抓了把言歡散在後腰的長發,卷在手中百無聊賴地把玩着,拖沓冗長的一段沉默後,他問:“什麼時候回的北城?”
言歡不喜這種迂回的說話方式,直截了當道:你沒必要明知故問,想問什麼直說。”
“來錦瑟找我,是你的想法,還是你爺爺的意思?”
言歡斜眼看他,“如果可以,我真不想來見你。”
秦執手下的力道忽然沒了分寸,不受控地收緊幾分,言歡後腦被迫往他的方向傾倒,恰好倒在他硬挺的肩膀上。
這不輕不重的一下過後,兩個人的空間距離所剩無幾,遠遠看去,難解難分。
空氣裡響起意味深長的起哄聲,都說他們關系不好,這看着不是挺好的?
秦執遲緩地松開手,用若無其事的姿态拿起酒杯代替她的發,片刻眼皮垂落,瞥見她瑩白細瘦的一雙腿,稍頓後起身,換了個靠裡的位置,生生将她擠到角落。
言歡沒收住困惑的反應,卻在這時,聽見他又問:“你在聖馬丁的學業還沒修完,那你這次回國到底是為了什麼?”
“你爸沒跟你說?”
“說什麼?”
言歡覺得他在裝傻,“我爺爺早就和你爸商量好了,要在今晚我的生日宴會上,正式宣布我們訂婚的消息。”
見他還是一臉無知,她忍不住露出嘲諷的笑容,“你要是不知道這件事,今晚你就不會逃了。”
都到這份上了,他還裝什麼?
秦執是真不知道,“秦彧隻交代我讓我今晚和你在宴會上秀秀恩愛,方便請來的記者大做文章,我聽了惡心——”
他沒往下說,近在咫尺的距離裡,他的目光牢牢鎖住她,壓實每個字音問:“我問的不是你爺爺讓你回來做什麼,而是你回來想幹什麼。”
言歡不避不讓地迎了上去,“你以前不是會讀心術嗎,我說不說,你都能知道答案,那還需要我張嘴替你解答什麼?”
這次的沉默隻維持了兩秒,秦執一字一頓地說:“你想悔婚。”
言歡沒來由想起他在她進門前故意想要自己聽到的那些話,借此機會依樣畫葫蘆地運用了遍,“我們的婚約如你所說,隻是口頭承諾,也就是說,我們算不上真正的未婚夫婦,所以悔婚這說法不恰當。”
“可要是最後我們真訂了,你想反悔不成?”
言歡提醒他别用這種她背叛了他的語氣說出這樣的話,“我不想訂婚,你也不想,在這方面,我們也算達成共識……不過你下次要找人來拍自己的風流韻事,别隻拍那種模糊不清的,沒什麼殺傷力,你和别人躺在一張床上你侬我侬的畫面,才更刺激,也更有說服力。”
她的語氣仿佛料定那張暧昧的照片是他找人拍的,秦執咬牙切齒,“不是我。”
言歡面無表情。
他強調:“照片不是我找人拍的。”
她哦了聲,顯然對出自誰人之手并不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