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歡神經霎時繃開,胸腔裡有東西在狂跳,對上梁沂洲背着光沉沉黯黯的一雙眼,下意識松開了手,不安分的心跳得以緩慢恢複到正常節奏。
梁沂洲觑着她驚魂未定的反應,揣測道:“做噩夢了?”
言歡搖頭,遲疑着補充上一句:“我夢見了過去發生過的事,還在夢裡見到了爸爸媽媽和哥哥,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大很圓,就是可惜,摸不到。”
她提到的故人讓梁沂洲微微晃神,思緒歸攏後,他探了探她額頭,她意識渾濁的時候,體溫竄得厲害,現在倒降了些,臉上的紅暈也消散,隻剩下蒼白的底色。
言歡沒留下梁沂洲,也沒告訴他為什麼把自己喝成這副慘兮兮的模樣,他要是想知道,調查清來龍去脈對他來說不費吹灰之力,要是再有心,他還會有所行動。
她不表明,也是試探的一種手段。
病房安靜下來,熟悉的氣息消失,剩下不太好聞的消毒水味,言歡累到擡不起眼皮,沒一會兒又睡了過去。
醒來房間還是一個人,東西倒多出不少,櫃子上擺滿水果鮮花,讓她懷疑自己生了相當嚴重的病。
言歡去衛生間洗了把臉,離開前在盥洗台邊發現一枚打火機,是秦執前不久新買的,她看見他用過。
秦執也來過了?
他怎麼知道自己在醫院?
言歡百思不得其解,想打電話求證,奈何不想聽到他聲音,作罷,改成給言兮撥去電話。
“你欠我的三個要求,我要先兌現一個。”
言兮在另一頭坐直身體,“你說。”
言歡的嗓子還有些啞,“幫我教訓一個人。”
言檸隻讓她這段時間忍氣吞聲,但沒讓她忍一輩子,更沒說她不能借别人的手替自己出口惡氣。
至于言兮找人來讓陳兆社會性死亡,還是麻袋一拴,把他揍得面目全非,不是她該關心的事。
言歡想要教訓人自然有她的道理,更何況,他們教訓一個人也不是什麼稀罕事,言兮毫不猶豫地答應,“晚些給你回複。”
這通電話結束不久,言歡又躺下睡了一覺,她身體沒什麼大礙,當天下午就離開醫院,剛回到富力山,言兮的回複進來:“我本來想找人把你說的那個陳兆毒打一頓的。”
這方式簡單粗暴,不用費腦,可惜沒來得及,“我準備出手的時候,已經有人揍過他了,據我派去的人說打他的還不是一撥人。”
有圖有真相。
言歡點開看,從拍攝角度和像素畫質看,是偷拍的,隔着一扇病房門,陳兆高擡一條石膏腿躺在床上,被揍成滿是血腫塊的豬頭。
言兮也在看照片,忍不住啧了聲:“被打得是真慘,聽說全身骨折了不止一處,我都不好意思再下手,隻能去挖點他的黑料,人手一份寄給他身邊的人,好讓他正兒八經地把臉丢到太平洋去。”
言歡頓了頓,“打聽到是誰打的了嗎?”
“沒呢,被人壓得密不透風的,不過能有這手筆,這兩撥人不是什麼善茬,在北城肯定有權有勢。”
言兮話鋒一轉,“這姓陳的到底犯什麼事了,怎麼就得罪了這麼多人?你跟他又怎麼認識的?”
言歡語焉不詳:“他自己欠揍。”
事實上,陳兆自己不僅身心受到重創,他的舅舅也承受連帶傷害,當天晚上,熱搜新增詞條:S級古裝偶像劇《入夢》導演被換。
小道消息稱臨時換導演的決定是該劇最大的投資方要求的,至于這投資方是誰,言歡查到了,梁氏集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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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下午,梁沂洲如約去了周泊予同人合夥開的心理咨詢室。
說是随便聊聊,周泊予也沒含糊,準備的茶葉是武夷山大紅袍,還燃上了專門定制的Cire Trudon香薰,偏紫羅蘭花香味。
見他一臉倦色,周泊予問:“你昨晚通宵了?”
“睡了三個鐘頭。”
夠拼。
“最近發生什麼事了?”
周泊予想問梁氏的事,梁沂洲答的卻是另一件事,“言歡回來了。”
“然後?”
“這幾天我總能想起阿叙。”
言梁周三家走動頻繁,言叙欽也是周泊予一起長大的好友,沉默的空檔,周泊予眼前不受控地浮現出逝去之人十七八歲時意氣風發的模樣。
“然後?”他又問。
梁沂洲面色冷峻,辨識度極高的嗓音給人一種不寒而栗感,“阿叙的車禍有問題。”
周泊予已經不止一次從他口中聽到這句話,舉杯的手一頓,“這話你說了五六年,還不是什麼都沒調查出來。”
梁沂洲沒吭聲,臉上像覆着一層冰,更冷了。
周泊予也會為好友的死傷懷,但達不到梁沂洲如此執着的程度。
“我是真好奇,”周泊予感覺自己快要被疑惑憋死了,“恕我冒昧問一句,三哥哥,您的性取向是不是和我不太一樣?”
梁沂洲這反應太像痛失摯愛,是個人都會想歪。
加上他都一把年紀了,還不染情事,更别提在外留下剪不斷理還亂的風流債,端的是一派光風霁月,清貴又清絕,恍若鏡花水月,虛假不可捉摸。
梁沂洲睨他,“舌頭直接割了吧。”
靠着沒心沒肺成功将話題轉移走後,氣氛緩和不少,周泊予問起其他事:“言歡怎麼樣?我聽說秦執那臭小子又犯了渾?”
梁沂洲走了會神,隻聽到下半句話,“算不上犯渾,隻是沒有長進。”
梁沂洲對這個話題抵觸明顯,起身。
“這就走了?”周泊予想留人。
“還要工作。”
“你還真是一刻都不願意消停。”
梁沂洲沒什麼情緒地說:“不是坐到現在這個位置,我就能高枕無憂了。”
等人走後,周泊予助手感慨了句:“我就沒見過舉手投足比梁總還要風度翩翩的人。”
周泊予扯唇,沒反駁,心裡想的是:理智豢養出的優雅瘋批罷了。
梁沂洲先回了趟公司,轉場到家是傍晚六點不到。
梁品霖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他下午有場高爾夫局,結束後和朋友侃了會大山,一小時前回來的,年紀大了,精力不足,這會還沒緩過來,後背仍舊酸脹。
梁品霖讓人停下敲背的動作,問梁沂洲:“吃過沒有?”
“沒有。”
“咱爺倆好久沒一起出去吃了,晚上就去一品閣吧。”
梁沂洲應了聲好。
一品閣是梁品霖最常去的私房菜餐廳,大廚是光緒帝禦用廚師的後代子孫,擅長烹饪官府菜,這一輩才開始結合各地特色飲食,研發新菜品。
室内搭了座亭台,池水從假山裡汩汩湧出,幹冰化成的白霧缭繞,瑤池仙音,曲水流觞,雅緻至極。
梁品霖和老闆熟識,無需提前預約,老闆每日都會專門空出一間包廂。
身着旗袍的服務員領父子二人入座,梁品霖照着菜單點了幾樣菜。
說是家宴,不談公事,開口的第一句話還是沒忍住提了嘴:“聽說你最近進行了次大刀闊斧的整改,還把你大伯安排進來的鄭連昀給開了。”
“鄭連昀沒能力,又幹了不少作奸犯科的事,留在梁氏是個大隐患,早該走了。”
“人是要趕的,但你不用非得當着你大伯的面趕,他心氣高,這會估計——”
梁沂洲接過他的話:“這會估計又在暗處給我使絆子。”
梁品霖用沉默肯定這番說辭。
梁沂洲淡聲道:“您要實在不放心,就回集團。有您親自坐鎮,大伯也會安分些。”
梁品霖敬謝不敏,“長江後浪推前浪,現在是年輕人的時代,用不到我們這種老骨頭了。”
梁沂洲輕笑,“大伯要是有您這種想法,也會安分許多了。”
“他最近整什麼幺蛾子了?”
“半個月前我去了趟西班牙,差點被那兒的殺手一槍斃命。”
“當地警方怎麼說?”
“我不認為當地警方能在這件事上給我讨個說法。”
梁品霖若有所思,“最後怎麼處理的?”
“殺手還得用殺手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