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醒她别獅子大開口的意思。
言歡既然開口了,那就一定是言檸能做到的事,“您自立門戶這麼多年,肯定最清楚娛樂圈裡的手段和潛規則,包括怎麼利用輿論造勢,所以我想讓您替我放出一個消息,就說言家決定結束這個滑稽的婚姻,至于秦家,自知理虧,隻能應允言家的要求。”
“如果言、秦兩家的人想要壓下這傳聞,您就讓這把火燒得更旺些,燒到他們沒法撲滅的各個角落。”
假的東西信的人多了,自然就會成為真的東西。
她的膽大妄為讓言檸感覺自己耳朵裡撲進一連串的天方夜譚,“你就不怕老爺子知道,氣到拿你問罪?到那時候,你可真就什麼都沒有了。”
“所以我才需要您。”
言歡扯唇笑,散發出一種滿不在乎的從容,“您用點手段,把這趟渾水引到不想讓言秦兩家聯姻的敵對方身上不就行了?這樣,爺爺也就不會懷疑到我身上。”
言檸依舊持觀望态度,“既然你能想到這層面,那你應該清楚就算這樁婚事黃了,也無法從根源改變你的命運,北城最不缺的就是'秦執'。”
“我知道啊。”言歡還是笑,“所以我接下來要向您請幾天假,好騰出時間去從根源徹底改變我的命運。”
言檸盯住她看了會,她的外形其實更像她的母親,偏清冷溫婉的長相,隻有鼻子像大哥,側面看,駝峰的弧度。
言檸愁思翻湧,有一肚子的話想提醒想敲打,但也隻能點到為止:“你自己小心點,再遇到沒法獨立解決的事,就來找我。”
這就算答應了。
言歡欣然應下,突然想到什麼,開始蹬鼻子上臉,“請假的這幾天,我實在不想接到秦家那邊或爺爺打來的電話,如果那些消息沒能轉移他們的注意力,那就麻煩您再替我放出些消息,比如秦執他親爹經常性家暴,早些年還弄死過人,也比如——”
言歡還沒說下去,言檸心髒已經加快了跳動頻率,嗓子眼也開始變幹。
“比如言老爺子的長子長媳當年或許不是出意外死的。”
言歡看着她說,“流言這種本來就是虛實難辨,您可以在不昧着良心的限制下,适當往裡面添加誇張成分。”
言檸沉默了會,回望過去,眼前的人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卻如針葉上的白霜,清高冷冽,鋒芒一擡,紮人心肺。
既然請了假,言歡就沒必要再去趟珈和那,等車的間隙,手機鈴聲響起。
她掃了眼來電顯示,接起,言兮小心翼翼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麼事?”
言兮冒出一個猜測,她該不會還沒看到新聞,或者聽到什麼風聲吧?
可不應該啊。
她又不是活在一個消息閉塞的環境裡。
言兮最終推測出她在逞強,于是先幫着她狠狠罵了通秦執,罵完滿頭霧水道:“這狗男人以前不這樣啊,怎麼現在變成了這副德性?”
秦執十七歲前的确不及現在這麼過分。
他們的關系是在言叙欽去世不久後驟然變冷的。
言歡心高氣傲,從不拿熱臉倒貼冷屁股,見他這副态度,她隻能回以更加不近人情的姿态。
可沒多久,秦執又換了副嘴臉,像無事發生過一樣,同她一起上學放學。
真正開始讓他們各走各路,是在她十八歲生日當天,那次言歡沒有向他詢問緣由。
她已經完全不在意了。
……
“誰知道。”言歡對着電話另一頭的言兮說。
平平淡淡的口吻,反倒聽得人慎得慌,言兮更加确定了,她就是在裝若無其事。
“你正常點,有什麼氣直接撒出來呀。”
言歡反問:“什麼才該是正常反應?尋死覓活,或歇斯底裡地哭?又或者去找秦執,甩他幾個耳光來為自己讨個說法?”
“是該甩他幾個耳光啊。”言兮想給她打氣,“你要是一個人害怕,我就陪你一起混合雙打,把他打成豬頭,看他還怎麼去外面招蜂引蝶。”
言歡忽然笑了聲。
怪莫名其妙的,言兮問:“你笑什麼?”
“我算是想明白了,為什麼我回國後你對我的态度就和變了一個人一樣。”
言兮不自覺握緊了手機,她有點想挂斷電話了。
言歡無遮無攔地把現實攤開說:“你是不是在可憐我?”
可憐她明明有家,卻隻能無依無靠地在外漂泊四年。
可憐她一身錦繡華服,裡面裹着的卻是父母、兄長的皚皚白骨。
可憐她明明和秦執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也曾擁有過一段快樂時光,卻因秦執莫名的轉變,讓她淪落為北城其他公子小姐們的笑柄。
疑問句式,用的卻是再堅決不過的肯定語氣,聽得人心悸,言兮梗着脖子替自己澄清,“以前是我不懂事,才會處處跟你作對,非要跟你比出個高低,但現在我長大了,我們又是一家人,該相互扶持的……”
言歡知道言兮本性單純善良,沒什麼心眼,隻是驕縱了些,但這句話從她嘴巴裡說出還是格外突兀,讓人忍不住想要打斷:“這些是不是二叔教你的?二叔這是在心疼她的侄女,還是見我成了孤女,單純心裡有愧?”
言兮急迫了些,“跟我爸沒關系,是我這麼想的。”
“那你就是在可憐我。”
話題又繞了回去。
“言兮,你沒必要可憐我,從小到大我擁有的東西已經勝過很多人,至于現在,我隻是稍稍走岔了,走進了一條比較難走的路而已,等熬過這陣,我的終點還是我幸福時能望見的景。”
她還是那态度,言兮要是想對自己好,她自然歡迎,可建立在可憐和同情上的好,她不稀罕。
即便現在她什麼都沒有了,要可憐也隻能她去可憐别人。
她想要的,總有一天,她會全部得到。
-
梁沂洲在新加坡分部待了兩天,回國當日一下飛機就接到周泊予的來電,像故意卡着時間打來的。
“我發個東西給你,”周泊予邊傳邊說,“一早就想告訴你了,但你在國外忙,就沒去打擾你。”
周泊予要說的就是言歡的事,梁沂洲從頭至尾看了遍,明明滅滅的光影籠在他臉上,林秘書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
“對言歡不好的言論,我已經讓人壓下了。”周泊予念及言叙欽,才會第一時間出面,他也确信,梁沂洲會有所行動。
“秦執幹了蠢事,你為了阿叙想要替言歡出頭情有可原,但别太過了,畢竟你現在的言行舉止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梁家。”
梁沂洲捏捏眉心,壓下疲态,“我知道該怎麼做。”
他做事有他的道理,不需要任何人來教。
這通電話結束後,梁沂洲上了專車,讓司機直接開去富力山。
到了富力山卻沒見到人,門口裝的密碼鎖,是很早以前言叙欽設置的,至今沒有換過。
他輸入,解開鎖,遲疑了會最終沒進去,折返回車上。
梁品霖在他出國當天也去了國外,和妻子小兒子團聚,他就沒去天街苑,而是回了他最常住的遠洋。
雨下得不算小,車窗玻璃上結出一層雨幕,世界潮濕而模糊。
在迷蒙的視線裡,他捕捉到蜷縮成一團的瘦小身影,整個人被澆濕,單薄的薄料緊貼皮膚,襯出瘦削的身體線條。
她腦袋垂得很低,全然看不清臉,梁沂洲憑着感覺認出她是誰,下車,将傘兜到她頭頂。
言歡擡起巴掌大的臉,一張慘白的臉,就這樣撞進他漆黑的瞳仁裡。
梁沂洲從未見過她如此脆弱的一面,愣了兩秒,脫下外套,蓋在她身上,“先進去。”
進門的那一刻,言歡注意到他大半肩膀都濕了,單薄的白色布料貼在皮膚上,模模糊糊地映出肌肉線條。
她不動聲色地别開了眼。
遠洋隻有一名女傭,梁沂洲叫住張嫂,話卻是對着言歡說的,“先去洗個澡。”
言歡點了點頭。
張嫂眼觀鼻鼻觀心,“又又小姐,跟我來吧。”
她在梁家幹了十餘年,八年前被梁沂洲撥到遠洋,見過言家兄妹幾回,記性好,至今還記得。
言歡泡了個澡,中途張嫂進來放過幹淨衣服,是梁沂洲讓生活助理加急送回來的。
一條薄荷綠連衣裙,款式和它的顔色一樣,不張揚,簡單内斂,面料質地柔軟細膩,貼合皮膚,很舒服。
言歡将頭發吹到半幹狀态,一個人下了樓,客廳空蕩蕩,落地窗外雨還在下,擡頭,是高高懸挂着的水晶吊燈。
梁沂洲将手裡的熱可可放到她面前,言歡見狀,端起抿了一小口,然後輕聲說,“昨天我去天街苑找過三哥,但他們說你出國了,今天才能回來,多半會去遠洋。”
“我也有可能回天街苑。”
梁沂洲說出另一種不太好的結果,“要真那樣,你就算把自己淋高燒了,也見不到我。”
言歡遲疑着問:“三哥,你生氣了嗎?”
梁沂洲低眸看她,目光深邃而清寂,沒有半分折衷,話卻是彎彎繞繞的,“言歡,你不能這麼傷害自己。”
言歡耷拉着眼皮,沉默的氣氛蔓延開。
梁沂洲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語氣有些重,片刻和過去一樣,熟稔地擡起手,揉了揉她腦袋,權當安撫,兩下過後忽然一頓,“先去把頭發吹幹。”
言歡聽到後,隻撩起了眼,無其他反應,梁沂洲見狀準備去給她拿吹風機,卻猝不及防的,被她拽住了手,切入正題:“三哥,最近發生的事你知道了多少?”
他坐了回去,沒把話說明白,隻給出保證:“秦執以後沒法再傷害你了。”
“三哥想怎麼做?”不給他回答時間,她兀自往下說,“我說過的,就算沒有秦執,還會有趙執,雖然我不清楚三哥的辦法究竟是什麼,但我知道,那救不了我一世。”
梁沂洲從她的眼神裡探出了别的,“你是不是有主意了?”
言歡攥緊手,似是而非道:“三哥,你不是還欠我一個生日禮物嗎?”
梁沂洲承認有這回事,“想好要什麼了?”
沉默許久,她像終于下定決心了那般問:“三哥要不要和我結婚?”